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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我的小学校了。
它在山前,它已衰朽。但二十年来,它似乎没有变。砖箍的窑,木盖的房,红机瓦的顶,青砖砌的檐。我写着这几个字的时候,它就在我眼前。
它安放着我们多少人的童年?对天涯远人,千万里的它是始发地,而不远离故乡的我,偶尔一步即达,经常闪回梦里。
那实在是最平常的一所小学校。我不要记它的布局,它容纳的孩子,即使那些老师,也是最普通的农人的子弟。
它清寒得要命。发给老师的信纸,都是按张数。曾经的老师们的嘴边话:干不干,一月三块半。
老师们去学拿着锄头或镰刀,靠在教室门前的墙上。一下课,他们的讲台就搬到田地了。学生们在屋里,隔着窗户能看见地里干活的父母。三四年级的孩子们,没有离乡就有乡愁了。
年轻的老师会和孩子们一起纵情野外。二十年前的八里山是学校的后花园。是山,就能迎春归,迎雪飘,迎叶落,迎月升。孩子们穷得要死,可一进山,就如回母亲的怀抱。后来的怀念里,没有诅咒的贫穷,没有饥肠的辘辘,只剩一山美好,四季情怀。
没有八里山依托的学校会怎样,我们不敢想象。
一个人睡在东北角的小屋,屋里不停有老鼠撕拉,铺着的席子是解放前地主的使用,没收后从庙堂进入学堂。后檐顶着大山,松鼠能直接蹦到屋顶,雉鸡会在瓦顶悠闲地散步,不会受到惊扰。至于进入孩子们的作文,却是它们的不曾想到。
学校不是净地也不是圣地。老师们也有纷争,也有不平和愤激,校长的钻头不顾尾遭到抵制,可校长一直校长着。乡亲的嘴里,一半说好,一半说坏。我爱着的家乡是二十多年前的家乡,现在我不敢轻易歌颂家乡了。一味的夸赞故乡,也是有罪的。
小学校对我的打击很深刻。我回去跳进院子,隔着门缝看那空空之屋,当时桌子摆放的顺序就复活了,每一个同乡少年的影子就再现了,甚至我们就着桌子缝考试作弊的情景也获再生。恨自己记忆太好,总觉得如在昨天,我坚决地认为岁月真的好像没有流过,我想坚决地不承认年华流转。只是我回头看我带着的孩子,一个个都已经比我高许多了,当年可是没有他们的啊!他们站在我的周围,对我做着无声的提醒,把我的执拗彻底击碎,百味上心也七零八落了。他们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而那时的我还在山中的这所小学。
西赵洼那三个队往学校来要走一段不短的路,那路当时是越走越宽的。我走出学校凭吊时,发现这废弃的路已经很窄很窄,只能放得下两只脚了。玉米秆盖着它,好像要尘封那时足迹,否定曾经的月下行走,青山照影。我不服气,又想对抗了,我把那玉米秆都抱开,非要那路露出来,孩子们也帮我了。清理完后,一条小径再显姿容,如老妇再回秀颜。他们自动让开,我踏上去,一步步走着。脚下冬草片片,一定是当年那些草的遗传,寒里青绿, 自带苍劲。我故意走着,我想我能踩住几个当年那些孩子们的脚印呢?他们有的就在几十米的屋里睡觉,有的不知何方,有的已在山里的坟茔。我在这里走着,远处有谁注意到我,笑话我的做作吗?
不远处是新建的学校,现代而没落,没有几个学生了,我八岁的侄女梦淑就在那里读书。它不如先前的老校,旧屋里挤满学生,贫寒里心有烈火,我们都好像很有劲。这是他们的学校,我们的小学校只在心中了。
冬雨落窗,在这古城的一隅,我想着山中的旧时小学。如果现在起床发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可到那老旧的屋前,就可以摸摸那锈迹封门的铁锁,甚至敲响那被所有人遗忘的校园钟声。悠悠之音能接通几十年,催醒多少乡梦?被钟声惊醒的人们,会询问这夜半钟声的来由吗?可会想着这在山中回响的声音,在雨丝茫茫里能飘过几个山头?
我,心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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