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

总说世事难料，不管好的，坏的，盯上了，便逃也逃不掉。自从富贵一夜输光全部家当，命运的魔爪，便牢牢地抓住了他。父亲、龙二、县太爷家的仆人、老全、母亲、有庆、春生、凤霞、家珍、二喜、甚至苦根，不管亲的，不亲的，不管爱的，恨的，只要一碰上了富贵，便从那一刻开始，命运之手便一刻也没有放开过。

所有亲人，都在生活稍有起色，命运稍现曙光时，在富贵的眼前一个一个死掉。年纪大的，在病痛与贫困的扼喉下，苦苦挣扎，终究死在痛苦的泥淖中。年纪小的，在荒诞离奇中，毫无预感，死于非命。富贵，一个一个背回家中，一个一个亲手埋葬。唯独富贵自己，尝尽人世的悲欢，淌尽胸中的热泪，依然独自活在孤独的世界上。

折磨尽，命运之手伸开；老牛泣，命悬一线之间。鬼使神差，牵起了缰绳，仿佛牵起亲人的手。这一刻，开始温暖。老牛奇迹般地多活了十多年，富贵一起成了“老不死的”。两个富贵，替亲人们活到长命百岁，心中默念亲人说过的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欺骗自己他们都还活着，所以你啊，更不要偷懒，也还要活下去。

命运之手，总不闲着，抓到了，只好祈死以脱离无边苦海。但不知他怀着什么鬼主意，绝不让人痛痛快快地遇上什么灾祸，一命呜呼，不理人间喧哗，不问世事繁杂。扼得快要窒息，终放一丝游息，让人残喘苟延，虽然无可奈何，却又非无计可施。总是给一些光亮，看到希望，虽然渺茫。

祈死于非命，又忧世上亲人，一天天痛苦中挣扎，流干那眼中泪、心中血。富贵告诉苦根“死了就要被埋掉，活着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他便懂了。最不忍，是这再也见不到。不是说还有天堂或地狱的阴间吗？万一没有呢？万一没有，便真的是再也见不到，最不忍。埋了，再挖出来，也已成了一滩灰与水，和那恐怖的白骨，无法亲近，难再相随。

看，即使是死，也无法无牵无挂无碍，十足的懦夫！虽不能畅快自由的呼吸，唯残喘以延。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