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胡侃文字 简书号:胡侃文字
文君听琴,即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我一直以为司马相如是个典型“务虚”的文艺青年。最近再读《司马相如列传》,觉得并不仅仅如此。司马相如的人生分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从“以赀为郎”到与卓文君私奔之前,这段时间他的人生似乎有意跟他较劲,总是拧巴,处处局促;后一阶段自与卓文君私奔到死,他虽然依旧任性,却能从容应对理想和现实之间的撕扯,且面对机遇也未尝失手。其中,被汉武帝赏识有很大偶然性,但即便没有这样的机遇,相信他一样自在惬意。
司马相如的家境原本应该不错。他喜读书,又学习“击剑”,冥冥中就有种文艺范儿。他第一份工作是汉景帝的武骑常侍,得到这份工作源于“以赀为郎”。“赀,财也。以家财多得拜为郎也。”意思是找这个工作花了大钱,说明家里条件不差。
但在和卓文君私奔回成都时,却是“家徒四壁立”。其实,在梁王去世他回成都时,已经是“家贫,无以为业”。家境就已经大不如前,但他却没什么能做的工作,可见是个不太懂操持的人。
按说作为“秩六百石”的“武骑常侍”,工作体面,前途似乎也不错,不应该有局促的岁月。但像很多青年不能安于现状一样,司马相如因为他的文学梦,加上汉景帝并不喜欢辞赋——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在皇帝身边用自己的爱好建立功业,所以遇到机会,他就逃离了一条看似更稳定有保障的人生道路。而绝不考虑所付出的代价。“因病免,客游梁”。
司马相如,此图似不太符合相如气质,倒符合蔺相如如果一切顺利,这也未必不是一个选择,毕竟梁王这样有实力的同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的。他有能力让司马相如发展自己的爱好,并将其转化成真正的事业。可惜,梁王很快死了。没有了靠山,只能回成都老家再说。家里穷,还无所事事。
他素来交好的朋友王吉,当时是临邛令,对他说:“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确实运气不错,每到没有出路的时候,就有人来帮忙。但这些缘分与他当初在汉景帝身边当值有没有关系?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当初放弃的选择才是王吉与他交好的原因。
史云:(相如)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又云: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这很奇怪。司马相如当时是潦倒的文人,而王吉是一方首长。就算平日交情不错,何必如此谦恭谨慎?且“缪为恭敬”的“缪”字,颜师古注云“诈也”。这是为什么?
一个大背景是:汉武帝此时已经登基。汉武帝与汉景帝在文学态度上截然不同,武帝喜欢文艺,学术上支持儒家。而我以为作为高级别官员的王吉,有其政治敏感性,并且他所治下的临邛是个文化建设工作很不足的地方。新朝新气象,王吉是不是也像投武帝所好,搞点文化工作成绩,在圣上面前表现?
那为什么是司马相如呢?第一,司马相如曾在中央工作,档案信息什么的应该有所备案,中央对司马相如这个人是知道的;第二,司马相如在梁国写出的《子虚赋》传播度非常广,其个人知名度也很高,汉武帝后来就读到了这篇文章,足见其影响力。
当然,既然是“素与王吉相善”,也不能排除王吉此时真心帮助司马相如的可能。不过从后来的事情看,“缪为恭敬”的王吉如此尊崇司马相如,更多是在临邛大富之家面前摆姿态。
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王吉如此推尊司马相如,让当地富豪好奇,所以在他们的高端宴会上邀请了司马相如和王吉,结果王吉去了,司马相如没去,说是病了去不了。王吉再次高姿态,这不行,亲自请。司马相如没办法,勉强前往,“一坐尽倾”。所有人都倾慕不已。
此后王吉有意突出司马相如。
琴挑文君,图中之凤凰根据张揖所说的《凤求凰》诗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寄心于琴声以挑动之也)。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间雅,甚都(都者,美也)。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当,谓对偶之)。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让我不明白的是:之前王吉拜访时,司马相如见了几次后就躲着;卓王孙举办大宴会,司马相如原本称病不想去。为什么在宴会上却主动“挑动”刚刚新寡的卓文君?而事后,司马相如又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司马文豪似乎很有套路,目的直接,早就盯好了卓文君。这实在不是扭扭捏捏、欲迎还拒的司马相如啊!
联想到司马相如入临邛之前,“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间雅,甚都”。都,就是美的意思。难道这也是有意包装的结果?至少,司马相如到达临邛效果轰动,卓文君也知道这件事,不排除这是王吉操作的结果。
另一方面,以卓家在临邛的地位和势力,卓文君新寡很可能也是当时街谈巷议的热点娱乐新闻。司马相如此前虽然未曾与卓家及卓文君有交集,但想必很清楚这件事。也可能已经耳闻不少卓文君的信息而对其有一定了解,比如,卓文君“好音”之类。
大概一开始,司马相如不打算“挑动”卓文君,但他勉强出席这样的宴会,面对王吉和一群富豪虚伪的吹捧,心生厌倦,于是忽然想到一个未见面却大名鼎鼎的卓文君,直奔她而去并将结交卓文君当成此次宴会的主要目的。据《史记索隐》张揖的说法,司马相如挑动卓文君的诗如下: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凤兮凤兮从皇栖,得讬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遨游四海没有知音,人近心远思念断肠,夜半孤独相伴有谁?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性骚扰。如此一个“雍容间雅”美男子的直白求爱,就算有定力的人都可能动心,何况是新寡又性情豪爽的卓文君。
卓文君音乐造诣极高,她本来就听说司马相如来临邛时的逸闻。在此场合得见其人,更显得司马相如气场不同。她满心欢喜,认定这就是如意郎君,生怕出什么岔子,不能与才子“得当也”。其实到这里,这段“佳话”已经不可扭转了。即便司马相如事后没通殷勤,卓文君也一定想办法将此事更进一步。而既然司马得寸进尺,卓文君也没理由不顺水推舟。
荀派花旦的卓文君剧照但两人为何如此干脆,一拍即合?二人在一起的根本理由是什么?从卓文君后来少有的几个表现看,此人说得出做得到,不会唯诺犹豫,性格属于豪爽一派,没有小家子气。她看中了司马相如,立刻就能私奔;她和司马相如回到穷的丢人的成都老家,一段时间后就不高兴,显然也不是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她不高兴了,根本不顾忌老爹放出的狠话,立马决定回临邛,且当街做小买卖,让爱脸面的老爹难堪;她在司马相如死后,面对中央派来的文员,说话干脆,没有任何藏着掖着。可见此人拿得起、放得下,不畏惧挫折,不在乎非议,是个自我独立而大气的女人。这与司马相如当初无所顾忌放弃所得追随文学梦,即便“家贫无以自业”,还能够“雍容间雅”相比,简直“一丘之貉”。
我猜这两人都是不太在意世俗,又十分愿意自由;不以物质之苦为苦,而以相知之乐为乐;且敢于牺牲所得,痛快冒险的人。他们俩所以能在一起,是因为两人气味相投,对很多事情看法相近。
所以,司马相如虽然不再大无畏的追求“务虚”,但本性仍然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人,遇到了卓文君,对他的人生方式是一种鼓励。他终于找到在理想和现实中应对被撕扯的全新动力,因为卓文君和他是一样的。
所以,当卓文君决定和司马相如重回临邛的自家地盘时,司马相如没有异议,而且甘愿穿着“犊鼻裈”在大街闹市中和杂役用人一起洗涮酒器。这岂是曾经写《子虚赋》、被王吉奉为文坛宗师的司马公子所为?对比其从梁王处回成都时的场景,“家贫,无以为业”,在成都难道连一个当街洗酒器的工作都找不到吗?更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放低身段吧。但这次,他就很平静,因为背后有卓文君的支持和理解,以及愿意与他同甘共苦,一起丢人——那可是堂堂临邛首富家的大小姐!
文君沽酒此后,司马相如的人生相对平淡。即便得到汉武帝赏识,人生也没有更多涟漪,反而这件事是因为在武帝身边工作的老乡举荐,若没有这个因缘,想必他和卓文君在成都会更为平淡的度过一生。
与以往不同的是,司马相如面对人生必然或偶然的机会时,显得十分从容,这与此前处处“拧巴”的状态大不相同。武帝召对,他从容应奏,并借机展示自己的特长,再作《天子游猎赋》赢得武帝赞赏;他通西南夷,中规中矩,不负帝望,没看到什么局促之处。我以为这都是他更为成熟、从容的结果。他的文章,在公卿中盛传,可他却“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随写随丢,不以为意,连武帝都希望在他死前把文章收集起来。显然,如果不是心境开阔,不会如此“纵诞”。
需要说的还有卓文君。武帝派人取书之时,司马相如已死,卓文君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这语气,朴素的可以,就像街坊邻居的对话一样,足见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一样,留下该留下的,其余的都无所谓,没有更在意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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