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自己也有五年规划。总经理比尔找他谈过话，暗示他做好准备，接过工厂总经理的重担。
做总经理，负责一个年销售额几千万美元的工厂，就得有点战略眼光了；不光要拼命往工厂里划拉订单，更要为损益表的每行数负责。销售额再高，如果不能实现预期利润指标，对于任何人都没有意义。这一点，高玫应该和他一样清楚。
今天高玫个人情绪比较强烈，苏泽不打算跟她多说。他给亚太区销售中心打电话，要求对方提供行业研究报告。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苏泽自信报价已经做到诚意百分百，如果其他配套厂的报价比这个还低，必有猫腻儿；或者质量不达标，或者另有所图。通过研究行业报告，也许能发现一些端倪。
倪震和丁伊休好假回来上班了，何文轩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这阵子一个人做两摊事儿，可把何文轩累坏了，他自己还有要事待办呢。
倪震小两口已经得到双方父母首肯，结婚证都领好了。苏泽跟人事部老梅商议了一下，把丁伊调到物流部门去，负责审理进口材料关单。
人事部经理希望年轻员工结婚。小年轻们就像野马一样桀骜不驯，娶了媳妇就好管多了，买完房子就更好管了。
看谁还敢跟领导拍桌子叫板发脾气，动不动就辞职？有房贷要还，有老婆孩子要养，野马们等于套上笼头啦！老梅美得恨不得唱山歌。
倪震人是回上海了，工作的心思没有跟着回来，总有点心猿意马的架势。这天，他过来找苏泽请假，要求早走一小时去看房子。
小两口找房子已经有一阵子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丁伊看见浦东新区有个小户型放出来，房子小得刚够两人转身，也便宜得刚够两人负担。两人着急下定金。他们租房租够了，不想再跟房东和中介斗智斗勇，随时准备搬家，只想买间“狗窝”安定下来。
倪震担心老板不批准，再三声明：“我带着笔记本电脑呢，晚上回家加班，什么都不耽误。就怪那个中介，只有下午六点钟有空，不然我不会请假的。”
苏泽还能说什么？上海居，大不易。这两人虽然还没有办婚宴，领完证儿就是合法夫妻，买房是最合理不过的人生诉求。于是苏泽摆摆手放行，并且好人做到底，告诉倪震不用填请假单，丁伊填物流部那份就行。
卖房中介是个和倪震差不多大的小年轻儿，大冷天的穿着一身单薄的西服耍帅，冷得在那套小房子里来回踱步。踱几步就得折回来，以免碰壁。
房子很小很旧，只是一个一居室；光线朝向都一般般，只是地理位置尚可，走路到最近的地铁站只需15分钟。
倪震和丁伊确毫不犹疑，看完房子就签了购房合同，喜得那个小中介一蹦三尺高。倪震深深地怀疑，他俩这对菜鸟买家碰上了一个菜鸟中介，所以双方才会如此同频共振。倪震衷心祝愿菜鸟中介从此打开局面，多多签单。
即便是小小的老旧一居室，也掏空了倪震小夫妻的全部积蓄。这时候倪震体会出丁伊的好处：丁伊的工资并不高，不是她精打细算，她那部分首付哪儿那么容易存出来？
两个人计划好了，从今往后一起在公司加班。等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样家里的煤气水电基本上零消耗。好在公司加班的人多，大晚上的也灯火通明，没人在乎是不是多了俩沾光儿的。
人事部经理老梅这天下班晚了，看见倪震加班，丁伊作陪，忍不住打趣：“我说物流部和财务部最近不干仗了呢，原来是因为和亲了。”
苏泽也没走呢，他接过话茬：“也就你，天天的唯恐天下不乱。我们财务部是小丁的娘家，物流部是她婆家，有什么可打的？”
老梅一拍手，笑道：“这你还不懂？亲家才打得厉害呢，要不那个成语秦晋之好怎么来的？”
说到这里，老梅好像想起什么事情来，招手让苏泽去她的办公室。
“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总是忘。你们部门何文轩忙什么哪？这阵子老往美国发特快专递？”
苏泽也不知道，按说何文轩应该只发国内特快专递，好把增值税票原件寄给供应商。苏泽和老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商量好第二天查看一下特快专递的底单。
转天上午，苏泽推开手里一堆杂事，和老梅一起做福尔摩斯。
老梅已经把有疑点的快递底单挑出来了，在她的大办公桌上排了一溜儿。上面的详细地址全是美国大学，个个大名鼎鼎。何文轩在快递登记表上只写了“美国某州”，要不是最近他的快递频率大增，被老梅随机抽查到，这些私人快递多半就混过去了。
老梅挑动着她的长眉毛，“苏泽你这里真是没有几盏省油灯啊。要我陪你找何文轩聊聊吗？”
“聊什么？人往高处走，好事儿。咱们等着，他会来找我们的。”
老梅赞扬苏泽：“男人还是应该结个婚，你可比以前沉稳多了。”
苏泽坦诚相告：“我也愁，这不是没办法嘛。招新人看简历走面试手续，多少事儿！可是咱们拦不住，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心思。见招拆招吧。要是天天风平浪静的啥事没有，咱俩可能拿不到这份薪水了。”
“嗯，挺辩证，挺无奈。那就先观察观察。何文轩的工作调动呢，压着？” 老梅问道。
“压着。” 苏泽说：“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提拔。如果他铁了心要走，咱们瞎忙什么？他的单据你们统计一下，快递费从他工资里扣。”
可惜苏泽和老梅未能如愿太久。
没过几天，财务部的总账会计主管提出辞职申请，她拿到了张江高科开发区一家外企的财务经理职位，薪水高两成。苏泽只好又来找老梅商讨对策。
老梅皱着眉头说，“这帮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两天呢？你这里成了人才培养中心啦，每隔两年，准时毕业一个财务经理。”
苏泽自嘲：“这充分说明，咱们唯才是举，而且培训机制完善。”
他俩都很无奈。各大跨国公司纷纷把亚太区总部迁到上海，优质人才永远是稀缺资源。有跨国公司经验的人才天天被各路猎头撵着，想在一家公司守节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苏泽自己昨天也跟某猎头在电话里勾搭了一会儿。倒不是他想动地方，领领市面行情总没有坏处。哪天被亚太老板们训得撑不下去了，还可以安慰自己，“谁怕谁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苏泽问，“咋整？什么时候登招聘广告？”
老梅提醒说：“费那事干嘛？倪震不是现成吗？总部那边有人递话儿了，有机会要优先考虑倪震。这次说话的不是他哥哥，另有其人。”
苏泽心想，行啊，倪震这小子套路够深的！一根小小羽毛，频频借力，眼看要上天了。不知道他又跟哪条线搭上了，什么时候暗通的款曲。
苏泽不拦着，既然有人一心要提携倪震，那就顺水推舟提拔他好了。
财务主管是重要岗位，走起招聘程序来很麻烦。谁喜欢看二百份简历，一天面试四五轮，问一堆重复的问题？好多人的简历上说得天花乱坠，弄不好都是耍花枪。倪震好歹也能把这摊活儿划拉下来，而且他跟各部门关系都很融洽。比起外来和尚，倪震还算是比较靠谱的人选。
只不过，倪震如果到了这个位置，以后要格外多加小心。照他这个火箭速度，没准儿哪天把自己连锅端了。
当初林妹妹感慨自己不像宝姐姐，没个亲哥哥帮助炮制冷香丸。苏泽忽然间明白了林妹妹的孤苦无依。他在这个外企也全靠自己打拼，不像倪震有个亲哥哥在美国帮助打点。
亲哥的作用不可小觑啊，当初苏泽用了两年时间才升为财务主管，到倪震这里愣给压缩成一年。
老梅见苏泽态度痛快，也放下心来。如果她这个人事部经理答应过的事情不能落地，下次求别人办事儿也不灵光。大家最好你来我往，最后才能“刀切豆腐两面光”。
新的工作合同很快做好，交给倪震签字。尽管苏泽已经提前透了风，倪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也不知道哪路神仙帮了大忙，多半是美国总部来过的客人。也许他们逛外滩襄阳路逛美了，顺便给人事部递了句话儿。
对所有员工来说，升迁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儿。别的不说，发到卡里的税后工资实实在在地涨了一大块。倪震把签好的合同拿回家，跟丁伊凑在一起仔仔细细确认了好几遍，这才喜洋洋地拉着手出去吃饭庆贺。
进公司还不到一年，就被放到财务主管的位置，其实倪震自己心里也有点打小鼓儿。
他给自己打气：《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一点武功不会，不也在武侠江湖里混到最后？归根结底，韦小宝的成功在于“知人善任”四个字。
倪震觉得自己应该比韦小宝做得好一点儿，怎么说他也是会做电子表格的专业财务人员，不能算一点武功不会。
倪震跟苏泽商量了一下，把何文轩调来接替财务分析工作，直线汇报给倪震。
倪震知道，财务部颇有几个马屁精愿意跟自己干，可是那样的人工作起来多少有点二把刀。他掂量了一下，还是坚持选何文轩。
何文轩爱傲娇就让他傲娇去吧，只要他干活不出毛病，其余的事情倪震不计较。诸葛亮能耐大吧，只能给刘备出谋划策。倪震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的领导才能。
苏泽没有反对。上次和老梅一起压住的工作调动，其实就是同样的安排。
苏泽想着，不管何文轩有什么小心思，这次的工作调整，没准儿能留住何文轩。很多人读完书回来，未必拿得到这个位置。
饶是何文轩孤高自诩，这次也不得不感谢倪震。
财务部门的鄙视链是非常清晰明了的。“财务分析”这个头衔比“应付账款”高级多了。财务分析师下一步可以申请财务主管甚至是财务经理职位，而“应付账款”专员想转成总账会计都难于登天。
很多国家的注册会计师协会压根儿不承认“应付账款”这种工作经验，他们认为这种位置高中毕业即可胜任，缺乏难度，不够专业。
何文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姨娘突然被扶正了，既受宠若惊又战战兢兢，脸上的郁郁之气少了很多。
苏泽留神观察了一下，最近何文轩忙着熟悉新工作，好像没空往美国发特快专递了。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各大学的春季招生申请已经结束了，这小子正在一门心思等结果呢。
高玫再次来到上海出差的时候，财务部的组织架构图彻底改头换面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新上墙的架构图，颇有点意外。她对倪震点头说：“你小子可以啊，火箭速度，小媳妇这么快就熬成婆了。”
倪震谦虚：“哪里哪里，还是受气媳妇儿，这里只有我老板一个婆。”
“省省吧，你老板又不在，拍马屁也没人听见。” 高玫笑道。
“那咱们换个话题。姐，你这身巴宝莉仿得挺高级，跟真货似的。”
“什么眼神呀！本来就是真的，我就不能换换品味？看见没，我的包也是真货！”
高玫很得意，可算有人能看出这身衣服的好来。北京销售部那帮丫头肯定也看出来了，但是她们故意不说，生怕她从此着装品味上了档次。
苏泽开完会回来了，看见高玫，忍不住一愣：“嗬，有阵子不见，你好像阔啦？我得跟亚太区反映一下，销售部的佣金是不是给得太高了，要不你们怎么有闲钱买大牌服装？这次又有什么吩咐？你师哥老陈没给你点儿好消息？”
“还好消息呢，做梦吧你。” 高玫说：“老陈已经让江苏那家供应商出样品做测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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