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王翎不再休息了。那种什么也不做的休息。
工作,清洁,囫囵吞下冰冷的食物。他让生活没有一丝平静思考的空间,好让那粘稠腐败的怨恨瑟缩在身体阴暗的角落。
可是没有无法完成的工作,也没人弄脏他的屋子。实在无事可做时,王翎会倒一杯酒,找一部节奏拖沓的电影做背景音,然后给猫织毛衣。毛线整齐地穿插堆叠令他感到平静,他想起在东北读大学的日子,和那个大他三岁玩乐队的朋友。
那是他第一次离家。母亲预感到他要飞走,哭闹不成,态度便软了下来。王翎只感到恶心,就像将你咬得皮开肉绽的狗,突然摇头摆尾以表忠心,希望你能够收养它。于是他大笔大笔向家里要钱,毕业后就断了联系。
她要是硬气些,或许我还不至于这样对她。王翎不止一次这样想。
有了富余的生活费,王翎做了很多从未做过的事。他去学了编织,去烧玻璃,去吹萨克斯;他也在酒吧后巷接过他人裹着草料的纸卷,走进那条全是洗头按摩店的街。
他殴打了一个年近四十的按摩女,只因女人太像他的母亲,连语气和口癖都那么像。虚假的复仇快感很快被鲜血带来的恐惧冲散,慌乱中他跳上一个陌生男人的摩托车。
男人叫老朴,他带王翎来到Live house。金属乐队的嘶吼和鼓点震碎了彼此的自我介绍。王翎看着台下撕打的乐迷,心里很是紧张。他害怕属于这个圈子的老朴会是个烂朋友,更担心老朴不会成为自己的第一个朋友。而对方显然不在意这些,粗壮的花臂将王翎推向舞池中央。
贝斯和鼓的声音只要足够大,震动便会共鸣五脏六腑,人就会变得肆意而狂热。王翎也开始挥拳,虚假的复仇在此延续。此时场上的每个人都是他的母亲,但他却从未如此热爱他们。
宣泄至凌晨散场,他请老朴吃宵夜。滚烫的肉串伴着热切的交流直到天色微明。王翎发现他和老朴有着相似的童年,都读一本,都是各自专业的第一。他们是如此相像,惺惺相惜。
他们愈发频繁的相约,做一些有意义或者有罪的事。老朴偶尔会带女友一同前往,那是王翎见过最美的女人。老朴在她面前表现得无比温柔体贴,女友回去后却又抱怨游玩体验大打折扣。王翎对此只是笑笑,他为老朴劈腿打了无数次掩护。内心实在嫉妒这样出轨成性的男人,能找到如此完美的女友。
老朴与女友毕业了,王翎开始主动贴补他们。他本不想帮这大他三岁的男人,但看着女人顿顿煮泡面,还把唯一的青菜夹进对方碗里时,终是于心不忍。王翎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出于喜爱,还是对动物那般的同情。对于情感交际这方面,他总觉得自己是少了一片的拼图。
老朴拉下脸找他借钱,是为了给女友打胎。王翎意料中的惊讶和愤怒并没有涌现。相反,释然与期待在他嘴里越聚越浓,变成一股血液的甜腥味。他平静地借出钱,希望女人能借此看清老朴,逃离没有未来的生活。
可这样的钱,老朴在同年又借了一次。
过了几年,这对情侣分道扬镳。王翎没了从前的释然,他不懂女人为何突然选择离开。或许是清醒了吧,可迟到的清醒是否付出了过大的代价?如今的女人已不复从前美丽。
王翎与老朴断联了几年,直到被邀请做伴郎。老朴娶了个小他十几岁的姑娘,容貌气质都与那个女人大相径庭。
单身夜,老朴喋喋不休地讲着他与未婚妻的相遇相知相恋。王翎有些厌烦,他认为以老朴的为人,只能靠欺骗涉世未深的姑娘来寻得个归宿。最终敌不过本性难移,出轨,纠纷,直至离婚。
门铃声响起,扯断了王翎细密编织的回忆。开门是老朴,他提着一瓶酒,径直走进王翎的书房。
“我老婆出轨了,跟对门那男的一句话没说就上床了。”老朴给自己倒了杯酒,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不一直这样么?见你第一眼就和你在一起了,你说的。”
“是啊,妈的。”
“话说,你有证据么?”
“怎么没有?那男的扒着门框跟我说的!一开始我还不相信,晚上睡觉看她那紧张样,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也不是啥好人,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嗯,所以我装作不知道。”
“不离婚?”
“我爱她。”
王翎有些好笑,这个让另一个女人吃苦受罪的家伙,有天居然也能说出“爱”字。
“你说你爱她,她爱你么?”
“嗐,迟早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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