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的星星”

记忆总是伴随人们自身，难以逃离又无法忘去。

1999年，山西省一个偏远小镇，有一个村子叫凤阳坡，而我家就住在这个村子的北面，往西两里地有一条河叫凤阳河，因此得名。我们这里的人都叫他“大河”。大河阻断了我们和西起的其他村子，所以我家周围都是一片野地，夏天各种杂草长高的时候有一米多，冬天则是光秃秃的，因为都被人家割去做柴火了。挨紧我们住一起的有两处院子，而我今天想讲的故事就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儿时伙伴发小傻子“八四”的故事。

在我的记忆中能够想到最早的时候就是和八四一起上村里的学前班和小学。每次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同学们都喜欢欺负傻子八四，脱他的裤子，用木棍故意的去戳弄他的“小把儿”。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爸爸总是能够出现，就拿着赶羊的鞭子跑过来，说一些吓人的脏话，追赶我们，可是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害怕他。我现在也不曾记的八四因为什么是傻的，他有个哥哥叫做“七三”，人是不傻，但也是非常憨厚。妈妈是个哑巴，没什么印象，因为她不能开口说话，也故意躲着人，很少出门。奇怪的是，虽然我去过他们家很多次，但只是在院子里面和八四玩。住人的里屋只进去过一次，能记住的只有油黑的旧家具和墙皮，还有刺鼻的膻味，因此我更不愿意进到里面。

八四的爸爸在村子里给人们放羊，包括我家。每天早上就把羊儿送过去，一到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回来的羊儿总是带着成群嗡嗡乱舞的蚊子。每到这个时候，我妈就会吩咐我去八四他们家里的院子找自家的羊，然后骑在羊身上拽着耳朵把它牵回来，这是我一天当中最开心也是浑身痛苦的时候。

9月份，夏深的季节，这个时候因为村外野地的草更盛一些，八四爸爸每天带着羊群走的比较远。又赶上放暑假，傻子八四也偶尔和他爸爸出去放羊，只是每天回来的更晚了些。

一天，早早的我就把羊儿送了过去，着急想去同学家看动画片，因为我家是黑白的电视机，同学家里是他爸刚买的彩电。又因为昨天天气预报预告今天会有雷阵雨和暴雨，不好出外面去玩。

中午吃完饭，半晌午，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雨下的急也下的越发的大了。我坐在窗前，看着屋的外面，心里怎么就不由得想到八四和他的爸爸。正发着楞，一道响亮的雷声把我惊醒，我妈都吓得一抖，顿时破口大骂道。

“这是劈那个不要命的货”。

话刚说完，只看见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际沿着灰蒙蒙的云层直逼我的眼帘，仿佛整个天空都要裂开了，虽是大晌午，但其光芒依旧刺眼。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雷声，震得我家圈里的牛一阵的慌促，哞哞直叫。狗吓得都躲在窝里不敢出来。

'这鬼天气"

我妈摸了摸胸口。

我看了看家里墙上的走钟，已经两点多了，下午如果天好了的话，还得出去，于是抓紧时间得睡个午觉。

“有人被劈死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我妈的喊叫声，但还是没清醒，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哪些地方？

“八四被劈死了”

我猛然坐起身，迫使自己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跟前，把我妈都吓一跳。

“啥意思，八四咋了，被劈了是啥啊意思？”

“什么啥意思，就是被雷劈了，黑了，都焦了”

“啥时候啊？”

“不知道，大队的喇叭一直喊呢，让过去拉人，在村东，七三推车已经过去了”

问完我妈，我飞奔着翻过八四家的墙头，想去探探情况。但院子里有人，却是村主任，瞅了我一眼，我也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前院最左边的里屋，平时接羊儿的时候我都是从这里喊八四和他的爸爸的。我想看看七三在不在。

“已经推着车出去了，人们都去看啦，你不去？。”

看着我扒眼往屋里瞧，村主任不由的冲我喊道。

“在哪啊，我不知道”

“你去外面看人都往哪走不就知道了 ，人们都去了，我这给看着呢。”

一阵会儿的功夫我就跑到了村口，就看见眼前不远处，一大撮的人向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透过人群我依稀看到八四的爸爸和七三。走到跟前，看到八四的爸爸，依然精廋的体格，戴了一个破了檐的的帽子，一脸的疲惫。慌乱的眼神六神无主，仿佛五官都变得模糊扭曲了。深陷的眼窝红的发黑，我已经忘记了是天生的，还是因为今天而越发的明显，只是平时的楞劲已经全然看不见了，走起路来，像个软趴趴的懒蛤蟆。我走了过去，到了身前，想和七三搭句话，只见七三推着平时搭牛搭驴的把子车，低着头，看不见眉眼，低着头，呼呲呼呲的喘着粗气，看似有条不紊的推着车子，只是步子迈的越来越沉重，两只手把着车前的把木，手上也在使着劲，指间的关节的发白了。看到这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啥话，想想就算了。车上躺着的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八四，熟悉的我似乎感觉他都没有死，只是在睡觉。八四并没有我妈所说的那样，被劈的焦黑了。除了脸色稍微有点发黄以外，嘴唇却莫名的的鲜红，衣服也没有变化，因为本身就很脏，也看不出来什么。鞋子是不见了，光着脚，脚底却显得更黄了一些。

“一个红点，是从嘴里进去的，从脚底钻了出来，人就没了啊，太吓人了”

“应该是玉皇大帝缺一个放羊的星官，就把八四给收了去了”

“这要是以后打雷下雨谁还敢出去啊，羊以后谁放啊？”

旁边围着的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边走边议论纷纷，而在这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村子了，却发生了这么一件离奇的“新鲜事。”

此后过了好些天，村里的人们陆陆续续都把羊都接了回去，而我时不时的都要偷偷扒在院墙上，看看八四家里。有很多人每天出出进进，一起吃饭，门口也挂了白布条。因为八四年纪小不能发丧，身子放久了会臭，所以一切显得都比较匆忙，早早的就把八四的睡材做好了，进了棺。棺材做的比较小，也没有刷漆。因为我离的远，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结不结实，会不会漏雨，能够保留多长时间。

国庆的前三天，我早上起得很早，因为八四家里的狗一直叫个不停，我上了我家的房顶，看见八四家院子里来了三四个人，打开院子的大门，开进来一辆破旧的时风三轮车，他们几个人就这么轻巧的把棺材抬上了车拉走了。因为是清早，街上人也不多，没有半点吵闹迹象。我看着车子开向村东面的小树林里，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八四爸爸来到我家吃饭。村里一直有传统，每年冬天农闲的时候，放羊倌都要去村里各家各户吃百家饭讨喜头。今年才刚刚进了秋，这次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八四他们家就要要搬走了，所以是最后一次。

我妈给煮了他最爱吃的土豆和鸡蛋，黄米糕，还有一大碗油泼的辣子。说了不喝酒，我爸还是和他整上了，越喝越多，过了一会儿，我正要收拾碗筷，就看见八四爸爸刚端到胸口的酒杯，甩手就扔在了桌子上，两只手杵在脸上，突然没来由的开始嚎啕大哭，谁都劝不住，边哭边一只念叨着八四，说对不起他，从他含糊不清的口中才知道八四当天被雷劈的情况，虽然我一直也好奇，但从来没有意从别人口中问起过，直到今天八四爸爸自己说给我们听。

原来，本来当天应该是他和七三去放羊，可是早上七三点羊数的时候，被羊圈的的木围栏给绊倒了，把脚扭了。然后八四就抓着七三说什么也不让出去。于是那天八四就替着哥哥出去放羊。因为村里周围的草都被吃的差不多了，所以他们去了往东更远的小树林里去，快到晌午时就突然打雷下起暴雨，走的时候也没带雨衣，八四爸爸就吩咐八四把羊赶到一起，然后去树下避雨。正在这时，一道雷鸣声起，羊群吓得四处乱窜，八四爸爸慌忙捡起鞭子去追羊，此时八四刚坐在树下脱了鞋子，也被吓了一跳。突然间，又一道惊雷仿佛坐地而起，仿佛要把这个沉闷的天气窜一个大洞一样。晃眼间，八四爸爸脑门前面出现一个红色的圆球，一动也不动。这可把他吓坏了，拔腿就跑。可是奇怪的是，无论他跑到什么地方，这个刺眼的红色小球就跟到哪里。眼看着不对劲，八四大喊着，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飞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八四爸爸被推着一个踉跄前扑摔在了地上，扭头看了回去，一阵红光闪过，他眼睛都睁不开，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噼爆声，更像是被火烤的湿柴一样。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八四已经横躺在地上，已然没有半点知觉。

第二天一大早八四爸爸就带着七三还有媳妇走了，这是我爸和我说的，屋里大部分东西都没带走，说是要去奔亲戚，也许就不回来了，我爸嘟囔了一句，也没啥值钱东西可带走的，随后叹了一口气，后面说什么我也就没听了。

我不知道，对于八四我是否还存有何种的想像。一个从小一起成长的“傻子”，爱笑被欺负，没有半点脾气。或者本来他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并不是我们逗笑取闹的玩具。对于他人的恶意，他少了很多认知。而对于本能的善意，却如此明言直行。

所以我觉得他不是“傻子”，而是一颗“放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