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老同学

夜晚，病房走廊的尽头，一个颀长瘦弱的身影立在那里有好几个时辰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拿起手机又放下，反复问自己，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

三九寒天，一阵冷嗖嗖的北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扫过他的脸，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最终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老同学，你好啊……”

“嗯……好，老同学，你可好啊？”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异样，就像刚睡醒似的，这和那个一向爽朗乐观、声如洪钟的老同学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他感觉握着的手机，就像握着个铅球，冰冷而沉重。事先想好的话如梗在喉咙里的刺，咽不下吐不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俊勇啊，有事吗？有事就说，别见外啊。”听上去对方说话声调比刚才要爽快点。

他紧缩着的心宽松了许多，内心又升起了希望，感觉开口没那么困难了：“启明，我现在心脏出了问题，准备放支架，医生说得放三个，需要六万……老婆身体一直不好，做了个大手术，把这几年的积蓄，包括儿子打工攒下的钱都折腾出来了，现在我又这样……所以，所以……想找老同学救救急。”

沉默……

他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回音，电话里很静，静的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呼息声。他感觉心脏咚咚咚跳的厉害，胸口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使他透不过气来。

他突然意识到，得自己先打破沉默，不然就是难为人了。他刚要开口，就听到电话那端发出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老同学啊，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最近遇上点麻烦，没法帮你了，抱歉……”

他内心一阵慌乱，迭忙说：“没事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抱歉老同学，打扰了，再见。”说完，逃也似的挂了电话。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浑身无力的回到病房。妻子见状小心翼翼的问：“咋样？”  他躺到病床上，沉默不语，眼睛里充满了无望。

思绪一下把他拉回到今年五一节同学聚会的情景。他的这位高中同窗启明，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许诺：“经过二十几年的创业打拚，也算打下了一定基础，但是我啥时候也忘不了老同学，不管谁遇到困难，如瞧得起我就说一声，我会尽力帮助。”这话仿佛就在昨天说的，转眼却是另一翻情景。

次日，查房时间，他面带难色的对主治医生说：“大夫，我想做一个心脏支架。”

主治医生不容分说：“不行，你现在心脏三条大血管都有严重的狭窄，不是一个支架能够解决的， 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我决定了，只做一个，出了问题我自己承担。”他躺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低垂着头，声音沉闷却坚决。

医生有些无奈的对在一边悄悄流泪的妻子说：“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吧。”

就在这时， 病房里一下涌进五六个人，领头的那位冲着他叫道：“老同学――”他抬头一看，是高中同班的班长，后面那几位都是同班同学。班长转身对医生说：“就按医生说的做，我们替他作主了。”

他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班长走上前去嗔怪道：“有事也不言语一声，咱还是老同学不？”

此时，他内心就像打翻的五味子瓶，很不是滋味。

班长坐到他身边，从包里掏出一沓又一沓的钱放在床上，说：“都是咱们这帮老同学的心意，一共六万块钱，不是借，是帮，所以都不愿意留名，你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身体搞好，其他都别考虑。”班长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他同学也鼓励他，祝他手术顺利，早日康复。

看着为他雪中送碳的老同学，内心百感交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转眼过了春节，手术后他身体很快康复。以往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都是老同学启明主持操办并承担费用，每次同学们把凑起来的钱给他，都被拒绝。今年他想主动请同学们聚一聚，借这个机会表达一下对老同学们的感激之情。

依然是老时间，依然在老地方，同学们如约而至。

他深情的环视着每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先是向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他动情的说：“没有老同学们的慷慨帮助，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个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他从包里拿出六沓钱放在桌子上，对大家说：“我那房子搬迁，我要了一套小户，搬迁补助还余下一部分钱，足够还大家的。”

他思量片刻说：“除了启明没来，我给他打了几次电话总是关机，在坐的各位老同学帮了我多少，我今天如数奉还。”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同学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餐桌前疑惑的看着大家。

这时班长语气沉痛的说：“俊勇啊，有一件事，考虑到你身体一直没敢告诉你……启明去逝了……”

犹如晴天霹雳，他顿感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一下，重重的跌落在椅子上。他痛楚的盯着班长，用颤抖的声音问：“啥时候的事？”

班长哽咽着说：“春节前……”接下来的话让他几乎要窒息：“你给启明打电话的时候，他也在住院，肝癌晚期……他托厂里人给我送去一封信和五万块钱，另一万是咱这些老同学凑的。启明只所以当时没答应你，是担心你如果知道他病了，就不会接受他的帮助……所以他把这件事交待给我，并一再嘱咐，千万别把他得病的事告诉你，也算临终前为老同学尽点微博之力，也不枉同学一场……”

他泪如涌泉，心如刀割，他万万没想到，那次和启明通话竟成为永别。

他更是自责和忏悔，就在老同学经受着病魔的痛苦，自己不但没送上一句安慰的话，还拖累了他。更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就在自己用着启明的救命钱时，内心却在责怪着同窗的轻许诺言。他完全不能自己，竟然抱头痛哭……

整个房间的气氛更加凝重，每一个同学都沉浸在失去老同学的悲痛之中……

这时，他慢慢起身让出这个启明每次坐惯了的座位，重新摆上碗筷、酒杯，用颤抖的双手斟满了一杯酒，大滴大滴的泪水溅在杯中。

他忽然感觉老同学启明就在他们中间，他分明听到启明那洪钟般的声音：老同学――我们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