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作响的乔木林深处，传来凿击的声音。循声而去，丛林围着一间三角顶的圆木屋，从里面发出明亮的黄色灯光。玻璃窗内的窗帘上映着一个黑色人影，正拿着锤子在某样东西上敲着凿子。“铃铃铃”的急促电话声响起，几声粗重的咳嗽后，屋子里的人接起电话：
“喂。”
“喂，爷爷。我可以去山上找你吗？”
“葵之，乖。过几天爷爷就下山去看你。”
“……好吧。”
“葵之啊，爷爷很烦恼，想不到做一件什么礼物给葵之。”
葵之抬头，目光扫过书架：粉色的木制恐龙，红色的木制猫头鹰、灰色的木制小猫……
“一只大象。一只蓝色的大象。”
“好，爷爷下山就拿给你。”
“爷爷，那你要快点来哦。”葵之低头看着面前桌上，一千片的《星空》拼图只拼了一点。
葵之放下电话，听见房间外，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尖锐声音，还有饱含笑意的对答：
“都是一些法国的当代艺术家，你随时来，我们当场都有解说员。……没问题，你打给我，我在那里等你。……不会，非常有创意。……可以啊，下次的拍卖会，我和你一起去。”
葵之推开桌前的窗子，双手撑在桌上，踮起脚，身体前倾，头伸出窗外，闭上眼睛。风从街上卷来，扫过街道两侧干秃枯瘦的树，发出鞭子抽打在空气的声音。她的睫毛扇动，额前碎发贴拂在脸上，发丝停在鼻尖上一下下地扑动。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And a happy new year……”稚嫩的歌声从右边传来。葵之缓缓睁开眼，低头看向右边。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戴着红色的圣诞帽，露出的两根麻花辫前后摆动，脖子上围着毛绒绒的白色围巾，身上裹得圆鼓鼓的。她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一蹦一跳地唱着圣诞歌。小女孩的爸爸妈妈相视一笑，牵着女孩往前走，走出了葵之的视野，影子却还在她的视线里上下跳跃。她迅速往回拽窗户，拉上了窗帘。
她坐在桌前，从盒子里拿起一片拼图，在拼板上方，举起、落下、又举起。一皱眉，把那片拼图丢回盒子里，起身走出房间。
客厅里，一棵白色圣诞树立在在金色水晶吊灯下，上面挂着黄色蓝色的小球，周身缠绕的白色小灯一亮一灭，顶端的亮片星星闪动金光。
走到餐厅，长方形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坐在右边的妈妈，一头干练的短发，穿着还没换下的职业装，右手食指与拇指夹着红酒杯的杯柄，左手刷着手机。葵之坐在中间，看妈妈对着手机，轻笑出了声。
“妈，你在干嘛？”
“出国的事，我过两天要出国，过年前就出来。”
“又要出国喔。”葵之看着妈妈，轻咬下唇。
爸爸从厨房端出飘着当归香气的鸡汤，摆在饭桌中间，鸡汤向上冒着热气，爸爸的眼镜镜片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在葵之左边坐下，摘下眼镜，拿衣服擦拭，用小得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葵之，说：“怎么不先吃？快开动吧。”葵之看向爸爸，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到碗里。
爸爸戴上眼镜，摘下围裙搭在椅背上，从桌下置物架上，拿出一顶圣诞帽戴在头上，问葵之：“怎么样？”
“很蠢诶。”
“蠢？很蠢……”
“吃饭的时候戴什么帽子！”妈妈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话，“正经事儿别忘了办！”
爸爸抬眼看了一下妈妈，拿筷子夹起碗里的白米饭，放进嘴里，含糊道：“忘不了。”葵之低头端着碗，筷子拨着碗里的米，一粒粒地夹进嘴里。
桌子“嗡嗡”地振动，妈妈拿起手机往右划，放在耳边，起身离开饭桌。
“葵之，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茄子。”
葵之端着碗，直直地看着接电话的妈妈。
“葵之？”
“啊？”葵之回神，看向爸爸。
“砰”的摔门声，震得葵之浑身一颤。爸爸看向她和妈妈的房间，摔了筷子，摘下圣诞帽，走去房间，“咔哒”一声开门，然后轻关上门。
葵之愣在位子上，她慢慢放下碗筷，起身绕过饭桌，走到爸妈房间外的墙壁前，看着墙上一幅幅装裱起来的名画拼图：莫内的《撑伞的女人》、玛格丽特的《情侣》、梵高的《向日葵》、雷诺瓦《船上的午宴》……
隔墙传来爸爸压着嗓子的声音。
“怎么了？”
“我后天不去巴黎了。”
“不去了？为什么？”
“你可不可以让我静一静。”
“你可不可以先出来陪葵之吃饭。”
“你去陪啊，成天就知道画你的破画！”
“呵，我的破画……”
葵之看着她曾和爸爸妈妈一起拼的画，每一幅的右下角都有爸爸握着她的手，歪歪斜斜地写的拼完时间，最近的一幅完成在三年前。“啪”的一声，身后厨房的窗户忽地关上了。
葵之看向爸妈房间的磨砂窗，映着爸爸双手叉腰的黑影。她回自己的房间拿出那个拼图的盒子。
“咚咚咚”，爸爸回头看见门上磨砂窗的小小人影，他打开门，葵之双手端着盒子，扑闪着亮亮的眼睛，问：“我们一起把星空拼完好不好？”
爸爸回头看了下妈妈，妈妈双臂环抱在胸前，始终看着地面。爸爸白了一眼，转过头，俯身拍了拍葵之，轻声说：“爸爸现在很忙，你先自己拼吧。”
“我们一起嘛！”
“葵之乖，先回房间。”
“爸……”爸爸从里面关上了门。
她端着盒子挪步回到房间，在窗前的座位上一片一片地拼着《星空》。房间里，只点着她桌上的台灯，灯光下，她一点点拼出了暗黑色的柏树、星空下的村庄。她回头看房门，外面没有了灯光，起身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得到外面欧式摆钟摆动的声音。她轻舒一口气，关上台灯，上床睡觉了。
夜里，房间的窗户呼呼作响。葵之抱紧被子翻来覆去。门外隐约有人语声，葵之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依旧只有钟摆的声音。她转身准备上床，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来自外面的光瞬间照亮了她的房间。她迅速转身打开房门，冲出去，惊愕地喊：“爸！妈！”
爸爸妈妈穿了大衣，站在门外。头发凌乱的妈妈跑过来，拍着葵之的肩，安慰道：“爸妈出去一下，你乖乖待在家。”葵之立着原地，怔怔地看着妈妈迅速跑出去。“咔哒”一声，葵之置身在黑暗里。
她回到房间，打开灯，拉开窗帘。窗外，星星点点的雪环绕着转圈飘飞，窗户上留下道道水痕。她坐下，拼着村庄之上的星空。
……
窗外，街灯刚刚熄灭。大片的湿雪从暗白色的天空飘落，落在枝干，落在天台，落在窗沿。葵之穿着黑色长裙在座位上，拼好最后的一片拼图，《星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中间缺了一片，她抬起板子，把桌上储物箱倒出来，拉开桌子的抽屉，跪在地上往床下探头，却找不到“星星的光亮”。她瘫坐在床前的地上，双臂环抱双膝，抬头看着墙上的全家福，爷爷怀里抱着张着口、少了一颗门牙的她，笑得眼睛成一条线。旁边，爸爸搂着那时长发及腰的妈妈，妈妈嘟嘴吻在爸爸的脸颊。
葵之眼中闪着泪光，看到照片左下的蓝色木象，她手撑地站起来，扑过去拿起。蓝象缺了条右前腿，她紧抱它在怀。她闭着眼，睫毛根湿润了，鼻翼微微扇动、嘴唇轻启抖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窗外，白茫茫一片，只见一队打着双闪的白色车辆，在清扫过的路中央缓缓前行，车前窗的雨刮器不停地运作，一朵白色纸花飞到空中，不见了踪影。集中连片的雪斜斜地从天飘落，加速拼出冰雪世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