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风流南宋》 第四章:宋词韵味之李清照及其他
艺凡:接前文,前文提到李清照。
易中天:辛弃疾说,他有些地方也是学了李清照。李清照备受推崇的传世之作很多,比如:
这次第,
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首词是李清照后期的作品。由于北宋灭亡,继而丈夫去世,出身书香门第嫁到官宦人家的她,几乎一夜之间就由贵妇变成了寡妇,裕民变成难民。如此巨变,在她内心深处造成的创伤是无法平复的。
艺凡:实际上,李清照和辛弃疾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善于用浅显清新的语言,白描般地塑造刻画出生动鲜活的艺术形象。
易中天:实际上李清照也是得天独厚。她的父亲李格非是苏轼的学生,丈夫赵明诚则是金石学家。于是才华横溢又学养极高的她便巾帼不让须眉,甚至表现出苏轼的词风:比如《渔家傲》,作于她南渡之后。但,这在李清照词中只是例外。事实上作为秦观之后又一位婉约派词宗,她写得多也写得好的仍然是离愁别绪和倦意闲愁。
艺凡:只不过因为是女人又是大手笔,所以情感体验固然真实细腻,艺术手法也能够创意迭出,语言浅显而思绪清新,辞淡于水而味浓如酒
易中天:李清照之后,异军突起的是辛弃疾,以及他的战友陈亮和刘过。刘过是典型的辛派,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某些作品如果编入辛弃疾的词集,恐怕是会得到认可。陈亮则是气贯长虹的。他跟辛弃疾一样,喜欢登高望远借古讽今,而且如雷霆霹雳,一发便不可遏止。凭借艺术成就在南宋词坛与辛弃疾分鼎三足的,是姜夔和吴文英。
艺凡:这两个人的特点是啥呢?
易中天:两个人都精通音律长于吟咏,还都是依附豪门的清客,也就是舞文弄墨的寄生虫。因此,尽管他们曾经一度被抬得很高,却其实名不副实。尤其是吴文英,他的词简直就像某种工艺品,看起来光彩夺目,却不堪细读。
幸好,姜夔词还有可圈可点的,比如:
燕雁无心,
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
商略黄昏雨。
艺凡:可惜,也就寥若晨星的数例而已。
易中天:南宋后期独树一帜的是刘克庄。如果说,晏殊和欧阳修开创的婉约派传统在秦观和李清照那里达到顶峰,到姜夔和吴文英的时代终于变成雕虫小技,那么,苏轼引领的豪放派词风经由辛弃疾更上层楼之后,又由刘克庄重放光芒:
酒酣耳热说文章,
惊倒邻墙,
推倒胡床。
旁观拍手笑疏狂,
疏又何妨,
狂又何妨!
艺凡:这可堪称: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易中天:同一词牌的名作还有一首,是蒋捷的。蒋捷是恭帝朝的进士,及第之后南宋即亡,自己也流落天涯。因此,尽管这首词的题材并不新鲜,读来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
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
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
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这首词是蒋捷在流浪途中所写,秋娘渡和泰娘桥则是苏州吴江的地名。国破山河在,江南也依旧称佳丽,但,风又飘飘,雨又萧萧,那感觉已非王禹偁的“一缕孤烟细”。
下面这首《虞美人》就更加沉痛: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红烛昏罗帐,断雁叫西风,点滴到天明,简直就是浓缩的宋史。啊!往日繁华风光不再,历史进程不堪回首。北国早已铁血,南方一片狼藉,只不过好歹还能听雨。
也许,这就是南宋最后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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