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寒冬的一个下午,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顺手拿起话筒,是找工会主席的。
我们一个小小的企业,工会也就俩人儿。所有的工作内容,说到底,可以用“关心”二字便可全部囊括。
主席放下电话说:“一位退休职工的儿子打来的,他父亲去世了。”“哦,那我们要去家里慰问一下了!”“嗯,马上就走。”
我和主席骑着单车,很快就赶到了王师傅的家,那个处于闹市却格外昏暗的家。
房间的结构,恰似一条尚未切开的老式洗衣皂。推开门,家里的一切便尽在眼前了。
暗暗的灯光下,坐着几位形象差不多的男子,就连衣服的颜色,也是同样的黑灰不清。
我们进门,他们立刻全体站了起来,第一个跟主席握手的,应当是老大吧?国人的传统,此时打头阵的一般都是老大。
走近灯光,终于看清了兄弟三个的面孔。尽管都是一样的红圆脸、板寸儿头,但还是能看出年龄差距的。
如此相像的兄弟,有着同样的习惯—— — 握手。可当老大向主席伸出手的时候,五个灰指甲就是在暗淡中,也十分醒目。
主席很自然的握了一下,我跟着主席走过去,却将两手别在身后,硬着头皮走到那个呈着遗像和蜡烛的桌子跟前。
简单的礼仪形式过后,坐下来谈一下火化时间及单位补助事宜。老大略带笑意地说:“后天早上七点半火化,赶头一炉,因为只有这样烧出来的才是最好的。”
老二在一旁说:“这次父亲过世,外地来了一些亲戚,家里房子太小了,得住附近旅社,加上吃喝都要花钱,老爷子这么点儿丧葬费,像剥饼似的……”
老三说没说话记不清了。在这暗而窄的房子里,与这些黑衣人谈着死亡的事,有些不寒而栗。
大约20分钟,终于可以退出来了。外面斜阳欲收,显得特别辉煌。而我们莫名其妙的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里刚刚回来。
没走几步,主席突然问我:“剥饼是什么意思?”我略略顿了一下,说:“剥饼,大约是说那一点儿丧葬费,被外地来的亲戚消费了一些,所剩无几了。大概想多争取一些补助费吧。”
我与主席一向比较默契,每当遇到个别老职工家属提出的一些棘手问题,主席不便正面回绝的,我就从侧面提出疑问,让本来存在的那个疑点呈现出来,也让主席稍稍得到一会儿思考的机会,同时让对方那急迫的心情稍稍和缓一点儿。
今天那兄弟几个提出了“剥饼”问题,因为主席一时没有会意,暂时避开了实质性话题。
退休职工的特别补助,很有限的。申请了还需交给厂长审批,然后拿着条子去财务科请钱。如果流动资金不足,只有等着。企业的生存已经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现金不是那么容易提取的。
第二天上班,隔壁厂办主任听说我们将要去火葬场办事,现身说法教了一招:离开火葬场赶紧去热闹的商场转转,把阴气消融了,然后洗头洗澡换衣服,特别要把梳头的梳子扔掉……
其中有啥讲究,不得而知。可是我如此这般之后,倒在床上加盖几床被子,还是冷得彻骨头疼乏力。闭上眼睛就是火葬场的那个大喷泉,咕咕咕咕地往外送着冷水,在数九寒天的大早上也不停歇。真冷呀!
回来的路上,本来就话少的我更加沉默了。而主席一如既往地淡定自若进退有度地履行着与岗位相称的职责。
后来到底有没有给他们补助,记不清了。只记下了“剥饼”。
至于那种有无均可的补助,在那样的境况下被提了出来,恐怕总会有一些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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