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木尔哈齐醒来,柯乌伦已将一干人等捉到眼前。
译者受命传问:“尔等之中,可有豪民?”
众人低头不语。
译者再问。
仍无应答,却有二三人等目视杜佛。
木尔哈齐会意,唤来古楚指认。
古楚伸手指向肥硕者,言道:“此乃杜佛,城北邑落之主,掌管互市。”
杜佛瞥见有人指点,抬首看了一回,顿时大惊失色,“你……你是岸兀斑的家奴……”
“小人古楚,如今是大酋长木尔哈齐之奴仆。”古楚笑着回应。
杜佛怒骂:“你这卖主求荣的狗贼!”
“奴仆在尔等眼中,哪比得上狗啊。”古楚面露得意之色,冷笑道:“岸兀斑既能卖我,我如何不能卖他?”
杜佛有心再骂,可话到嘴边又讲不出来,只能垂首叹息:“好……岸兀斑调教的好狗!”
“你叫杜佛?”木尔哈齐命译者传话:“诸部与亡贼争斗数百年,头一遭捕获豪民,恭贺你了!”
杜佛恼羞成怒,恨道:“蛮子使诈,一时得势又能怎地?如今落入你手,有死而已,何必饶舌!”
木尔哈齐又道:“大国豪民到访,野人岂敢冒失。我且问你,叔库父子何在?”
“蛮子是死是活,亡人如何知得?”杜佛昂首大吼:“休要絮聒,速来杀我!”
木尔哈齐暗道:如此看来,这厮委实不知。继而追问:“城栅里还有多少兵士?”
杜佛坐在地上,闭眼不答。
木尔哈齐笑道:“大人困倦了,先带去休憩。待议和过后,送归邑落。”
柯乌伦等上前拉扯,杜佛挣扎叫骂:“蛮子,有种便杀了你主子!亡人岂能媾和,真个痴心妄想……”
众人拳脚相加,打得杜佛口吐鲜血,骂声犹是不绝。
“罢了,莫要消遣大人,拖将下去。”
木尔哈齐命人拽走杜佛,接着问那几个随从。
一人答道:“领主与哈凡兵马俱在,格勒苏此番折了半数兵士,巴努浑麾下尚有步兵,杜佛连吃败仗,已然没兵了。”
木尔哈齐听着糊涂,乃问古楚:“领主便是牛加,这我知得。至于其他人等,不知是谁?”
古楚应道:“其余四人皆为大邑落之主,分别驻守城栅四方。杜佛守在城北;哈凡在城西;巴努浑在城东;格勒苏在城南,此役统领正是此人。”
木尔哈齐颔首笑道:“格勒苏倒是有些谋划,至于巴努浑和杜佛,与蠢猪无二。不知哈凡有何本事?”
古楚答曰:“哈凡受习于岸兀斑,若论兵事远胜三人,奈何生性孤傲,常受众人排挤,是以避而不战。”
“岸兀斑如何?”
“此人虽称豪民,实则一破落户,诸事仰仗哈凡,倒是有些见识……”
“人言亡贼强盛,今日看来,不过尔尔。”木尔哈齐笑问:“牛加麾下共有多少兵马?”
古楚低声应道:“略胜四人。”
木尔哈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霎时变了颜色;思忖过后,留下答话随从,余者尽数收押。
木尔哈齐赏给随从口粮,叮嘱说:“回去传话:诸部只求自立。牛加若允,便放杜佛归去;否者,当以其首祭神,尔后再决生死!”
随从叩谢,胡乱吃得几口,由侍卫送出白石岭,往奔邑落去了。
杜佛家眷接到禀报,忙向城栅求援。
彼时,牛加正与豪民宴饮,席间犹是争执不休。楚麻戈快步上前,将此事说与父亲。
“杜佛被俘了?”牛加失声惊叫,酒碗旋即落地,“这头蠢猪,讨贼不成,反倒作了人质!”
“杜佛被叶噜捉了?”
“谷内大军如何了?”
“格勒苏何在,怎地不救?”
众人连珠炮似的发问,扰得牛加不胜其烦。
“稍安勿躁,且听我言!”牛加起身讲道:“杜佛遭遇山洪,全军覆没。叶噜拿杜佛当人质,问我讨要自立。”
“贼子欺人太甚,必要出兵剿灭……”
“杜佛尚在敌手,你等吵着进兵,莫非吃醉了?”巴努浑高声呵斥:“平日贡赋尔等从不少拿。如今叶噜叛乱,只知道喊打喊杀,可曾出过一兵一卒?”
“巴努浑,怎的如此讲话!你等势大,自当为领主解忧,如今连吃败仗,反倒责怪我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嘴上决不讨饶。
“事已至此,还吵得什么!”
牛加喝止众人,旋又瞥向哈凡,问道:“你是何意?”
哈凡没好气地应道:“你是领主,此事由你定夺……”
“我问你邪!”
牛加涨红了眼睛,步步紧逼。
哈凡双臂环抱胸前,闭上眼睛只是不答。
巴努浑打个圆场,劝道:“杜佛命悬一线,今若不救,往后谁还效命?”
“罢了,罢了。你等再行斟酌,我去寻个清静!”
牛加心烦意乱,快步走出大厅,从家老手中接过缰绳,上马去见岸兀斑。
守门奴仆见了,慌忙引入内室。
彼时岸兀斑骨瘦如柴,躺在榻上气息奄奄。
牛加见状不忍,执其手感叹:“多日未见,不想病势这般沉重。待我唤医师救治。”
“哈凡寻人看过,无药可救……”岸兀斑强颜问道:“战事如何?”
牛加虽有愧色,也只得如实相告。
岸兀斑听罢,闭目长叹一声,泪水缓缓渗出眼角。
牛加伸手拭泪,低声问:“如今叶噜挟持杜佛讨求自立,你以为……”
“不可应允!”
岸兀斑睁目大吼,急得连声咳嗽。
牛加抚其胸口,轻声言道:“如若不允,杜佛岂有命在?今后再有战事,谁敢向前。”
“诈和,攻其不备。”
“不妥,纵然胜了,如何面对悠悠之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汉高祖如是斩杀项籍,领主亦当效仿。”
牛加思虑再三,颔首言道:“他做得,我亦做得。只是……如何进剿?”
“过了雨季,纵火焚山。”
“不可,不可!”牛加连连摆手,苦笑道:“叶噜绝种,貂皮从何而来?豪民决然不允。倘如此,莫如议和,好歹还能换些貂皮。”
岸兀斑连连叹息,复又劝道:“此役反叛,贼首乃是速末酋长。领主姑且议和,再遣大军突袭忽罕河谷,斩杀贼首,招降其众。”
牛加称是,追问:“谁堪为将?”
岸兀斑答道:“哈凡。”
牛加仰面感叹:“此人确有谋略,只恐不能听命。”
“领主若肯出兵,我愿劝他为将。”岸兀斑缓缓说道。
牛加点头应允,再寒暄几句,随后返回大厅。
一众豪民仍在争论,眼见牛加走来,姑且止住言语。
“我权衡过了,决定议和……”
牛加缓缓就座,一字一句的讲道。
众人窃窃私语。
一人叫嚷:“失却贡赋,貂皮从何而来?”
牛加应道:“议和以后,两边仍可互市。亡人用粮谷、陶器、果子酒去换叶噜的貂皮、猪脂和赤玉。”
众人如丧考妣,纷纷叹息:“哎,这贡赋亡人享用数百年,竟在我辈手中了断……”
“贡赋再好,也不能折了杜佛性命!”巴努浑张臂喝问:“既想受用贡赋,又不出兵平叛,天下哪有这等美事?”
牛加踱至中央,昂首说道:“我既决心议和,便不怕这千秋骂名。此事休要再争,你等且回罢。”
众人或有怨恨、或有惆怅、或有庆幸。唯独哈凡,漠然置之,快步走出大厅。
楚麻戈正守在门外,当下将其迎住,低声说道:“我父有言相告:‘大人若是来见,他随时恭候。’”
哈凡不知何意,却也未作理会,径直上马返回住处。
是夜,城栅遣使赶赴白石岭,约期议和。
一切安置妥当,牛加躺在榻上,耳听家老来报:哈凡求见。
“请到议事大厅,我随后便去!”
牛加起身穿戴,随后赶去相见,执手笑曰:“哈凡,盼你多时了!”
哈凡低声问:“闻听领主有意诈和,继而突袭叶噜,是也不是?”
牛加笑道:“正是,岸兀斑荐你为将,我也愿以全军托付,不知你意如何?”
哈凡略作沉吟,应道:“岸兀斑既有嘱托,我不敢推辞。只是大军尽付我手,不免受人猜忌。”
牛加不以为意:“你只管将兵杀贼,余事我去理会。大敌当前,我看谁敢生事!”
哈凡颔首,以示应许。
牛加又问:“岸兀斑提议攻袭速末,你以为如何?”
“此言极是,只要越过天门岭,余事不足为惧。”哈凡扬起眉角言道:“可借议和之机,贿赂拂涅等北方氏族,约期南下劫掠。待速末分兵救时,我便突袭营地,一举诛灭贼首。”
牛加拊掌称赞:“洪水退去,亡人便要报仇雪耻!”
白石岭上,木尔哈齐听闻牛加请和,大喜过望;约定三日后在南麓会面,尔后打发来使去了。
“旧言亡贼强盛。今日观之,不过尔尔!”木尔哈齐面露骄色,笑道:“我等勠力一战,便迫其躬身求和,如此小贼何足道哉!”
众人陪笑一回。
阿不敦酋长感叹:“只恨杀得贼少,不能为兄长复仇!”
木尔哈齐答道:“议和之时,问牛加索要遗骸,再责他赔偿才是!”
左思昆劝说:“亡贼奸猾,只恐其中有诈,大酋长不可不防。”
木尔哈齐颔首应道:“山麓东、北两面皆是密林,可将部众藏于其间,以防生乱。”
正说间,布地戈阔步走来,口中连呼“侥幸”。
众人不解,忙问何事。
布地戈笑答:“河谷洪水退去大半,乱石处露出无数尸骸,亡贼衣甲尽归我等所有!”
木尔哈齐喜不自禁,拊掌大笑:“幸得神灵庇佑,获此大捷,更将自立,开创数百年未有之势!”
众人起身欢呼,一并抢入河谷,捡拾衣甲、兵刃,忙的不亦乐乎。
三日后,木尔哈齐携阿不敦酋长、左思昆等行至南麓;眼见对面仅有十数骑,心下稍安,乃命古楚传问:“来者何人?”
“邑落之主,哈凡。”
对面应了一句。
“牛加何在?”
“领主繁忙,命我处置此事。尔等谁是木尔哈齐?”
“大酋长繁忙,命布地戈族长处置此事。”
“这群贼子,嘴上倒会讨便宜。”
哈凡低声骂了一句,继而审视对面,暗叹:木尔哈齐必在其中。
古楚大呼:“你我争斗年余,死伤无数。何不就此罢兵,今后和平相处。”
哈凡答曰:“领主有令:贡赋可免,主仆如故。”
古楚高声应道:“生而为人,焉能为奴。若和,请盟!”
哈凡不答。
木尔哈齐传令再问。
哈凡挥手应道:“交出杜佛,媾和!”
“媾和是一回事,释放杜佛是另一回事。”
“更有何事?”
“一者,归还哈突勒等人遗骸;再者,赔偿三十船铁器。”
蛮贼……
哈凡暗骂一声,扬鞭抽打坐骑,疼得战马跃蹄嘶鸣。
古楚喝问:“是战是和?速速讲来!”
“一并应许!”
哈凡嘴上说着,心下却骂:任尔猖狂,待我杀入天门岭内,必将你等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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