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哭过，这一下居然让我茫然不知所措。大概是我那奇怪的嗓音吓到了她，我不敢再出声，一直等到她再次平静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她眉头一皱，我明白，她怕听到这个声音。
“既然他不恨你……我就当你已经死了，各安天命吧，别再找我了。” 她慢慢站起身，冰冷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向了山门，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拿出了手机，从草稿箱调出了那条我写了好几天的短信。按钮按下，那边的手机响起。她看完手机，仰着头望着天空，许久许久。
我从腰间卸下匕首的刀鞘，把匕首收入刀鞘，扔在了地上。从此以后不再茹毛，不再饮血，我要就此结束自己的战争，然后再此地再次追随我曾经的大哥。然而当我抬起头时，发现她并没有走，而是在看着我。
“智友！对不起！” 我那奇怪的嗓音再次响起，惹得她含着眼泪，气鼓鼓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我。而我的手却不自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怀里紧紧地抱住，紧到她已无法动弹。
“去自由地飞吧，我的小鸟。” 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光吧。曾经自私、卑鄙的我已经把你的光熄灭过一次，现在不能再阻挡你了。
那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单纯可爱的她在我面前割去秀美的长发并向我袒露自己。那天，鬼迷心窍的我在她的心口留下了我的印记并把她据为己有。那天，她的手轻轻拂过我现在有一个伤疤的地方。那天，我离她已经很近，却想再近一点，甚至想闻一下她的味道。但是我还是退缩了。那天，东讯刚刚走了整一年，我就辜负了他，走上了这条不归的歧途……
也许是我的无心之举再次吓到了她，她在我的怀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把我推开，用力挣脱。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涨得通红，盯着我冷冷地问道。
“留个念想……你一定要幸福……就当我已经死了，把我忘了吧……” 听到这话，她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你敢再辜负他，我决不会放过你。” 她盯着我的眼睛，边说边捡起那匕首插在腰间。她没收了我的兵器，我的战争可以结束了。
可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一种奇怪的轰鸣声。接着，几两越野车开上了山头。上面一共坐了七八个人。中间一辆上面坐了一个女人。
小李提醒的想必就是他们，最终还是靠跟踪智友找上门来了。我下意识地把她拉到了身后。这时几辆车停在了山门外。坐在中间的女人，是江秀妍。
据说她走的时候，拿走了大量的客户资料。真应了我当年的判断，她的野心很大。不过能在我身边隐忍这么久，倒也让人佩服。当年她想接近我，我就感觉不对劲。她的那种接近太刻意了。
“别来无恙啊，崔代表。呦，还有智友。” 这个女人发出一种很少见的语气，我只在那次她看到保温杯的时候见过。
“早就听说有朋友正在找我，原来是江律师您呐。多日不见，又年轻了不少啊。” 我把她紧紧地拉在身后，不让她出来捂我的嘴。
“你们俩不错啊，看这意思，你们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那女人歪着头，眯缝着眼看着站在我身后的智友说道。
“这个你得问她，是她跟我有仇，不是我跟她。”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这个女人。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东川要东山再起，没你崔代表可不行。”
“东川的事儿我不想再管了，你另请高明吧，请照顾好我那些兄弟们。” 刚才解开的衣襟扣子还没来得及扣好，我指了指心口，让她看到我那被割掉的印记。
“那就是背叛，背叛东川者——死。” 死，这个才是你想要的吧。你怕我东山再起，威胁到你。
死字刚落，江秀妍退后两步，车上的几个人跳了下来走到她前面，好几个都很眼熟。他们很嚣张，都不蒙面的。这个女人又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然后把手中的烟头弹向空中，几个小弟瞬间把我们包围。
智友把那把匕首再次递给了我。对，这是我的匕首，我拿着它一路拼杀把东川做大。但是这把刀在我的手上其实没有要过人的命。它只带走过泰州和崔武镇，都是智友用它带走的。
智友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根警棍，一定是全弼刀那小子的。这小丫头，对身边的人总是这样，总有个念想带在身上。不管怎样，智友是我的徒弟，我一步一步，一拳一拳，一刀一刀带出来的。在都江才面前没给我丢脸，泰州面前没有，在这帮乌合之众面前更不会。
几个小弟一窝蜂扑向我们。我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攻击的要领，而这些要领则由智友源源不断地施展出来。我们的配合果然天衣无缝，所有的攻击都直奔命门，太阳穴、人中、下巴、心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最后一击，我的匕首刺中了那人的软肋。当我将他推开露出视线时，看到那女人单手举起了一个银白色的东西——一支警用左轮手枪。看来又有人走了东讯的老路，被害了。不然，凭她江秀妍不可能弄到警枪。
本能使我奋力把智友拉到了我的身后，让她紧紧地靠着我，紧紧地跟我背靠背。当年东讯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为我挡刀，这一次轮到我了。
“砰！” 子弹穿透了我的心口。就像一座山砸在了我的身上。我被砸得晃了一下。她在后面不断地要挣脱我出来，只要我还有力气就不能放开。
“砰！” 另一个子弹穿过了我的腹部。同时我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我完全失去了平衡。贴着智友的半个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差点把她压在下面。我把手捂在心口的血洞上，想止住出血，再次站起来。但是我的心脏开始减速，右手的力气也慢慢卸掉。黎贝尔那晚的感觉又浮现了，嘴里充满了鲜血。
我看着我的小鸟，不住地看着。她的左肩脱臼了，左臂向下垂着。她扔掉了警棍，从我的手里拿起了那把匕首。你想杀了她？可是你离她太远了，不可能的。但是我知道，智友是个遇强则刚的女孩，她只可能前进。她踉踉跄跄站起，背对着我，正对着那个女人。
“其实我不想杀你们的，但是你们知道的太多了。我这么多年培养了一个都江才，……” 那女人继续唠叨着。
都江才用了五年就做到了我花了二十年才做到的成绩，那个卑鄙小人凭什么？原来是有幕后推手。这样说你才背叛了东川，结局只有死。
一步。智友果然开始向那女人移动。你要干什么？你想走到足够近然后杀掉她么？我知道，她已杀神附体，无人可以阻止，就像那晚。
“砰！” 她的后背多了一个血洞。她只是晃了一下，没有倒下，也没有后退。
“知道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会离你而去么？因为你就是那天煞孤星，会带走所有你身边的人。你爸爸，那个警官，看来也要算上这个老东西。不管怎样，认命吧，尹智友，这就是你的宿命。” 那女人还在不断发出让人讨厌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宋智友。” 智友用冰冷、坚定的嗓音回答她。
两步。
“砰！” 第二枪打中了她的大腿，但是并没能让她停下脚步。
“两枪都不是要害，蠢货。你以为杀人就是朝着她开几枪那么简单么。打不中要害开多少枪都没用。手抖什么？！瞄准一点！” 智友一声断喝，讽刺那女人。
三步。
“砰！” 第三枪响起，她的后背又多了一个血洞。她还是没有停下，而是把右手举过了头顶，手中则拿着那只匕首。复仇女神涅墨西斯此时再次展开了她那黑色的翅膀，这一次她是为我复仇。
“咔，咔。” 手枪不再咆哮，子弹打光了，那女人传出了慌乱的喘息声。
“背叛东川者——死。” 冰冷的判决从智友的口中传出。黑暗的天使挥动了那黑色的翅膀，一点寒星直奔那女人的面门。在这个距离她绝不会失手。东川原来有两个神话，泰州的拳和达哥的腿。智友要是不加入警队，她的飞刀就是那第三个。
她转身回来，身后的那个女人倒下了，远处多了两个身影向我们这边跑来。而我，现在只想看着我的小鸟。
她看着我，口中吐着血沫，眼神却无比地淬亮。对了，你要看着我断气，这可是你说的，你一定会做到，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吧。
一步，两步，三步。我的小鸟回来了，她扑到了我的怀里。我再次把她抱住。
刀已出手，不会再回来，我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视线变暗，我终于可以睡去了……
“大哥……大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灯光昏暗摇曳的走廊里。
“谁？是东讯么？……” 眼前是一个人影，身材发福却看不清脸。他瘫坐在地上，满身是血。在他的身后，是一道铁门。在他的身旁是一束鲜花和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沾满了鲜血。
“大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杀死我？” 这个身影开始质问我。
“东讯！我……”
“为什么让她变成我们这个样子？”
“东讯！对不起……我……”
“我还是你的好兄弟么？” 这个身影站了起来，打开了那道门。门的那边很亮，很暖，传出来海浪的声音。
“是！我们永远都是……” 我追了过去，可是这走廊好像没有尽头，怎么跑也追不上。
“请你帮我守护她……” 门逐渐地关上了，走廊也随之变暗。当我追上的时候，那门已完全关闭，周围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东讯！你别走……” 我一个人呆站在原地，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好兄弟的名字。我知道，他上了天堂，而我则只能在留在这黑暗的地狱。这样也好，谁让我罪孽深重，下地狱是我咎由自取。
“我甘愿变成怪物……我要亲眼看着你断气的摸样……” 突然另一个声音传进我的耳中。可是说过这话的人是我的小鸟，为什么她没有在天堂？为什么要让她跟我一起下地狱？
我猛然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个子不高的身影，浑身是血，非常清瘦，也看不清脸，但是眼睛里放出两道寒光，摄人的心脾，让人看了胆寒。这个身影正从走廊的尽头走近我，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然后这身影举起了匕首，快速向我跑来，非常快。我来不及躲闪，匕首刺中了我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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