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读不懂魏晋风度和文章。什么超凡脱俗、什么放任自流、什么自由天真、什么恬淡悠然,我总觉得像他们的玄学一样很玄乎,令人费解。
还记得《兰亭集序》中描述的两种人生,“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好清谈,好山水,好自然。还记得《归去来兮辞》中“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世”与愿违,宁可弃绝官场归隐田园,田园生活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在上课的时候,往往会用知人论世的方法进行讨论,然后一切归因于黑暗的政治、动荡的时代。
可是,心里总是有个疑问,真相确实如此吗?这样的人生观价值观该怎么理解?政治黑暗,时局混乱,士子们就可以置家国责任于不顾吗?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索性就寄情山水,一觞一咏,足以畅叙幽情,或归隐田园,云无心以出岫,足以慰藉心田,但是如果每个人都如此,社会将会如何发展?家国将如何保全?遇到困难处境,如果每个人都放弃了社会责任,那么社会的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记得上一届在学习陶渊明的诗时,有一个成绩还不错的学生曾经提出这样问题:“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像陶渊明那样躬耕田园,都自给自足,都淡泊名利,都不去做官,大家都做田园农夫,不是挺好的吗?”我说:“每个人都这样做,哪里还有发展啊?社会如何进步?”学生说:“我们不需要进步,代代如此,大家都不攀比,大家都学陶渊明安贫乐道、乐知天命啊。就像我们现在,如果每个学生都不考大学,都淡泊竞争,都和陶渊明一样,不是很和谐吗?”我反问他:“若如你所说,时代不发展,人类不进步,国家如何安内攘外?”学生说:“如果世界每个人都这样做,国与国之间就不会有战争!”我把达尔文进化论“优胜劣汰”和马克思的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上层建筑”告诉了他,并最后反问了他一句:”不说远的,就说现在,如果让你现在离开空调房,脱下白T恤,住在山村里的茅草房,用着蚊蝇环绕的旱厕,吃着粗茶淡饭,白天顶着烈日去田里劳动,晚上忍着湿热和蚊虫叮咬入睡,你愿意吗?你会安贫乐道吗?”他立刻说:“不,我有僮仆为我做。”原来是天马行空天方夜谭双重标准啊,顿时,教室里哄堂大笑。
显然,每个人都做陶渊明是行不通的。同理,每个人都做风流名士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每个人都去炼丹、饮酒、游山玩水,那社会同样难以正常运转。换今天一个说法就是嗑药酗酒还能有好吗,躲进山林和沉醉酒里算不算是逃避责任?或许有人说,那世上的事啊,总有人去做。低俗的事,有人抢着做;高尚的事,也总有人会去做。但是做高尚的事,那“人”是谁呢?《太阳的后裔》中姜暮烟问柳时镇为什么做那样的工作?柳时镇回答:“那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啊。”是的,那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啊,也总会有人去做啊。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面对现实,避重就轻明哲保身是一种选择,逆流勇进赴汤蹈火是一种选择,正是有了赴汤蹈火的逆行者,所以才出现了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这个时候,要评价谁更悠然谁更弘毅呢?又比如现在的疫情,如果每个人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来抗疫?何来保全呢?千万别说分工不同各尽其责,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必须,只有担当。
那么,魏晋时期文人士子的放任自流该怎么理解呢?为什么那么多人推崇魏晋呢?最近在读世说新语解析,读了一小部分,渐渐懂了一小点点,那个时候士族庶族差距悬殊,选拔人才的机制腐朽不堪,西周时处于上升期的贵族有担当有胸怀,魏晋时的贵族走向没落,才不配位必然矛盾,表面的回归本性任性自然恰好是每个人掩饰自我的绝佳面具。士族庶族阶层的分化和愈演愈烈的矛盾碰撞,使当时的士子们有了缤彩纷呈的人生选择,各种不同的人生选择都在呼唤一种新型的人才选拔机制,都在酝酿一场新的社会变革。而这不同的人生,恰好可以看做是文人的自觉和觉醒,也可看作是文人独立人格的保全。古往今来,不得志的士子太多,所以总能从魏晋找到一点共鸣或慰藉,大概就是因此在文学史上备受推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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