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可怕,因为生命一直在流动。
就像云一样,不停地消散,又不停地生长。
我写不出昨夜歌舞的热闹,也写不出今晨死亡的感慨。
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帕米尔高原,新疆塔什库尔干县与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三国相邻,这里生活着“离太阳最近的民族”塔吉克人。
“进家!”比比汗扭头说,“今天必须住我们家!”
我们一行几人前前后后走在库热格狭长的田埂上,远处是雪山,近处是开满玫红色小花的豌豆田,学着当地孩童的样子,顺手摘几颗豌豆塞进嘴里,清甜。
“比比,塔吉克人是白种人对吗?那你为什么这么黑?”
“哈哈哈哈哈哈,这里太阳太大了,晒黑的。”
被请进客房大厅,脱鞋上炕围坐一圈,比比热汗(比比汗的姐姐)拿来餐布铺在炕中央,比比汗提着铜壶,携着手帕,逐个给客人洗手。在塔吉克,这是接待贵宾的礼遇。接着热茶、馕、酸奶、奶饼子、酸奶疙瘩、西瓜一一承上来。一家人的热情使一些伙伴不知所措,我自己而言,大方的去享用,便是最礼貌最妥当的。
主人不与客人同食,但邻里都来到客房小坐一下,以示礼貌。塔吉克民族是半游牧民族,自古传习的居所习惯,亲人相邻而居。没有去劳动的人都来陪伴客人,光是小孩子就有十几个。整个客房热闹却不拥挤,足以见得房间有多么大。
茶饱饭足后,收起残余餐食。陈老师继续送照片,其他人去村里转悠。我和坦坦高反,就势躺下休息。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被肚子饿的慌的阿拐叫醒去做晚饭。灶火厨房已经煮上手抓饭,中午买好的食材已经放好在煤气灶这边。陌生的厨具使我的动作更慢,烧好一个菜的时候,大家陆续回来。深藏不露的大厨接过我的铲子,我继续休息。
晚饭不仅有手抓饭、羊肉,还有我们自己做的土豆、白菜、鸡蛋柿子汤,吃得很舒适。
暮色起,归家吃饭的人返回客房。大个的户外音响提了进来,今夜的尬舞趴体准备就绪。巨大的音乐声响起,吸引了更多的人到来。
鹰舞是塔吉克最具代表的舞蹈,几乎人人会跳。
男子舞姿俊健、纯朴、粗犷。主要动作有伸展双臂,前臂较高,后臂较低,前后摆动,舞步灵活多样。高潮时,激烈抖动双臂并摊开双掌,向左右旋转和侧身跃起,作雄鹰展翅,搏击风云之势。女子舞步和舞姿略同男子,仅步距比男子小而轻盈。双手在头部向里或向外旋抹,动作舒展而柔和。
热情的比比汗跳起舞来,眉目传情,媚态百生,一对眸子似波光流动的博湖。
内敛的比比热汗跳起舞来,徒然增添了优雅气质。
尬舞趴体最重要的是battle,舞台不只属于哈萨克民族。可以输在技艺上,但不能败在气势上。阿拐跳了蒙古舞、坦坦献一段广播体操、我会东北秧歌、贰彤freestyle迪斯科,最精彩的是陈老师的solo,,透过近视镜片显露的陶醉光芒,和汪峰比,只输一条皮裤……
兴奋尚未褪去,辗转反侧难入眠。
凌晨2点多,听到廊内有声响,开开关关的门哐啷声,进进出出的急急的脚步声。压不住好奇心,走至门口问一句“是谁啊”,无人应答。返回炕上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那晚的星星,格外多。
“对不起你们不能在这里了……”强睁开眼睛,看到比比汗一脸倦容的站在窗下,“昨晚阿姨去世了,你们必须离开了……我的叔叔会送你们回塔县去。”
惊的人不知道回答什么,半张着嘴巴。昨夜的party还残存宿醉的感觉,大喜之后迎来悲。
通知所有人快速起床,收拾背包离开。疲倦、惊讶、难以接受,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没人去交谈,在大路旁等待公安局上班,取走边防证。
临走和比比汗告别,比比汗转告说,“阿姨昨天说,谢谢你们,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享受在歌舞声中。死亡不必太过悲伤,爱着的人总会再重逢的。”
奔丧的人陆续到来,静静地站在院子的一角,低着头不说话,低低的抽泣声传递出真切的哀伤。
唱哀歌的都是妇女。她们围坐在炕上,开始一种如叙如吟的哭唱。我听不懂歌词,但是我懂得她们脸上悲痛的表情。哀歌有领唱和伴唱。女性的声音——她们集体的哭声在这个民族的阴影里几千年凝固不动,现在,它由细小无声开始变得响亮,像风一样的广阔。
领唱的人按照一种固定的调子,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和赞美逝者生前的种种的好,时高时低,犹如血液,像轰鸣又像静默,那样深厚地覆盖着我。
其他妇女低声呜咽,在曲调的中间或结尾时,随她一起合唱。葬礼上的眼泪是一种向他人或自己显示悲痛的一种方式。女人的长歌,男人的低泣。悲伤的泪水给逝者以安慰,让见证它的人为之动情,并让他们从中分享。
*葬礼依照伊斯兰教规先“净体”,将逝者搁置木板上,抬到天窗下右侧的炕上。然后请来备受尊重的长者为逝者进行全身的清洗,孔道用棉花塞好以免体液流出。白布条固定好下颚,再将周身裹以白布,盖上逝者的衣物或一块刺绣布匹,但头和脚要露在外面。
守灵之夜,亲友和同村人都要前来吊唁、陪送,但女子不能接近墓地。塔吉克人的宗教氛围整体淡薄,没有一日五次礼拜,对女性也较为尊重。但在丧葬这样的大事上,依旧男尊女卑。
在伊斯兰教中女性的地位低下的体现,除了日常的表现,还会体现在墓穴的深度上,男性的墓穴深挖至人的腰际,而女子的墓穴深度要达到脖子的位置,即使死去的人,女人也要比男人矮上一截。
尸体入穴时不许见阳光,用盖尸布将穴口遮盖,先用大块石封住穴口,后用小石块堵好空隙再盖上麦草,后由死者的直系亲属先埋三锹土,后依次众人每人也是三锹土。挖穴时的土要全部盖上去,经济条件好的要在下葬7天后为死者建造拱北。
塔吉克人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墓地,人不论死于河处设法迁回,都要葬在自己家的墓地中,葬于他乡的死者灵魂将不得安宁,也是在世亲属的莫大耻辱。
这为一位年迈得病不治的阿姨的葬礼,剧烈的哽咽、突然的痉挛,因控制不住而无法预见。哭声一片无疑是整个部族对已逝生命的再一次确认。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被轻易遗忘。即使她已离开了人世。
走出库热格,躺在草地上,想着比比汗阿姨临终时讲的“不要哭,爱的人都会再重逢。”
快乐和悲伤、生与死,那么近。太多时刻甚至没有区别。所以我要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你,最俗的那句,“活在当下”,别回头,也别向前张望,就活在这一刻吧。
那天没有风,但天上的云,走的特别快。
*感谢诸位供图
*出错处请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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