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汪曾祺的一篇散文。载于一九八八年第八期《上海文学》。是作者在美国所见的一点散记,并自然的与国中的一种有趣比较。
国旗
美国人爱插国旗,每天都可以挂。在院内或窗上,做为装饰点缀。在中国,国旗只有在重大节日或活动才挂。汪老说,大抵中国人对国旗有一种崇拜心理。美国人则是亲切。
美国可以把星条图案印在体操女运动员的紧身露腿的运动衣上。在中国大概不行,一定会有人认为是对国旗的亵渎。
假如一个人死了。在美国那天就要下半旗,无论死的是什么人,一视同仁。在中国,只有死了大人物才下半旗。
这看出美国和中国的价值观很不一样。依我说,这是文化的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难理解。就是在中国,新疆,西藏,云南与内地,因民族地域不同,风情各异。
夜光马竿
就是盲人走路使用的拐杖。夜晚发光,别人容易看到,给盲人让路。
美国对残疾人是很尊重的。到处有画专供残疾人进出的门的指示牌,停车场的牌子,非残疾人停车,要罚款。商店设有供轮椅上下的斜坡。街上常见到残疾人,他们的神态都很开朗,毫不压抑。中国人对残疾人的态度总带有怜悯色彩,恻隐之心。这跟儒家思想有些关系。美国人对残疾人则是尊重。这是不同的态度。怜悯在某种意义上是侮辱。
花草树
美国的私人住宅是没有围墙的,一家一家也不挨着,彼此有一段距离,门外有空地,多栽花。常见的是黄色的延寿菊。
美国人家种花随便撒点花籽,不拘形式,漫不经心。室内大都有绿色植物。多插花。常见的是菊花。取其多,有颜色,一大把,插在一个玻璃瓶子里。美国人不懂中国插花讲究姿态,要高低映照,欹侧横斜,瓶和花要相称。
美国也有荷花,但未见入画,美国人不会用宣纸毛笔水墨。有的人家插的莲蓬是染得通红的,不敢领教。美国人用芦花插瓶,这颇可取。
美国年轻,树也年轻。像北京中山公园、天坛那样的五百年以上的柏树,是找不出来的。美国最常见的是橡树。松树也有。美国松树也像美国人一样,非常健康,很高,很直,很绿。但没有苏州“清、奇、古、怪”那样的松树,没有黄山松,没有泰山的五大夫松。中国松树多姿态,这种姿态往往是灾难造成的,风雪雷火。松之奇者,大都伤痕累累。中国松是中国的历史,中国的文化和中国人的性格所形成的。
美国草和中国草差不多。狗尾巴草的穗子比中国的小,颜色发红。蒲公英吐絮时,如一片银色的薄雾。羊胡子草之间长了很多草苜蓿。这种草的嫩头是可以炒了吃的,上海人叫做“草头”或“金花菜”,多放油,武火急炒,少滴一点高粱酒,很好吃。美国人不知道这能吃。知道了,也没用。美国人不会炒菜。
Graffiti
是指在墙上乱画。涂鸦。鬼画符。
纽约、芝加哥,很多城市地铁的墙上,破旧的建筑物的墙上,桥洞,画得一塌糊涂。这是青少年干的。用喷松滋,一会儿喷一大片。照美国法律,不犯法,无法禁止。听说美国有心理学家专门研究这问题,大体认为这是青少年对现状不满的表现。
还是文化的不同。在中国,若有人在地铁墙上乱喷乱画,说不定会抓起来。
怀旧
美国历史短,特别爱怀旧。
参观林肯年轻时居住过的镇。老妈妈、蜡烛师傅、赤着白脚的壮硕妇人,当然都是演员。他们是领工资的。白天在这里表演,下班驾车回家吃饭,喝可口可乐,看电视。
想当然的,粗以为怀旧跟美国人不搭界。
公园
美国公园和中国公园完全不同。
美国公园只是一大片草地,很多树。没有亭台楼阁,回廊幽径,曲沼流泉,兰畦药圃。开放式,一览无余。
在中国,公园是供人休息、漫步、啜茗、闲谈、沉思、觅句的地方。美国人在公园里扔橄榄球,掷飞碟,男人脱了上衣、女人穿了比基尼晒太阳。美国公园大都有一些铁架子,是供野餐的人烤肉用的。
文化的差异,环境不同。有的可以接受,认同。有的则不能适应。比如一个中国人,叫你天天餐餐吃半生的牛排,多半吃不了。
人见得多了,不仅增长见识,也是一件有兴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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