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还是去了校庆的大合唱,这次被摆在最后一排人墙里。我没想到唱歌那一晚妈妈来了,她站在球场另一头,伸着脖子在台上找她的儿子——她的拿过无数个唱歌一等奖的宝贝儿子。这时我多少觉得有点难过。妈妈没有找到我,她从光秃的草坪上浮了起来,朝着天上飞了。
这个月十二节体育课,俞年差不多把化学书讲完一遍了。然后他替我偷了一打他们竞赛的讲义,捧到看台上来,上面都是什么“晶体结构”“欧拉定理”“最密堆积”,我看着他说:“这个考试也用得到?”
“你别管用到用不到,看就对了,我又不会害你。”
“我说,你报那个化学竞赛,不会就是因为我化学差,想替我偷讲义的吧?”
我背上立马吃了个巴掌:“瞎想。”
我放下书包翘上腿,他把讲义一张一张展开来给我看。上面的黑字是印刷的,旁边一片工工整整的蓝字是他做的注解。翻到最后,还有一张写满蓝字的纸,标着“家庭作业”。
俞年十分得意地说:“都是我给你弄的,幸福吧。”
他把卷子塞进包包里,又抬头说:“你可别糟蹋了这个啊!第一要好好看,不懂的地方圈画给我。第二家作不能空题目。第三不准上网查答案。不然……不然就揍你。”
我说,你从初三上学期就要揍我,到现在一次都没揍过,俞年你才是最大的怂包。
他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
我在他蓝色的家作上填了一层黑字,第二天一早交给他。他认认真真改完,在上面另写了一层红字。放学时还给我,说:
“好了,我能做的都做啦。你这次再考不好,就只好听诸葛兴的选文科了。”
我说:“我不会向诸葛兴低头的。”
期中考前的体育课,没有化学要讲,我就第一个冲下去占场地。我把球拍挂在网上,人坐在网下等。等了一会儿,在人群里看见小小的俞年。又一会儿,他走近了,我才看出他和两个人一起来的,一个白寅,一个袁滚滚。我飞扑上去问他:“你和别的班的混在一起干什么?”
他指一指白寅:“她有事找你。”
白寅招招手,叫我上看台。我就上看台,回头看了看俞年,喊道:“别乱跑,等我回来。”
看台上全是人在嚷嚷。一场大雨刚下过,把操场的草皮冲烂了,成了一块泥糊糊的大巧克力,所以没人踢球。我倚着栏杆,问白寅什么事,她说:“假如有人再约你唱歌,你愿不愿意去?”
“唱歌?”
“一个年级里办的比赛,靖中好声音。”
我手心一热,胸口燃起点火苗,低下头着实想了一想;这时一阵西北风刮过来,把这最后一点火扫灭了。我深吸一口气,说:
“我不唱歌了,以后再也别叫上我了。”
然后转身离开,却又迟疑了一下,回过头补了一句:
“命啊,是个叫人发疯的东西。”
回到球场那儿,我手心又热了,这一次却是冒火。我发现袁滚滚正拿着我的拍子跟俞年打球,他把球发得又高又远,那边俞年光盯住球,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跟头。我赶紧过去搀他,搀起一半又放下了,问:“不是叫你等我回来的吗?跟他有什么好打的?”
俞年躺在地上,两眼看着我。
“我知道了。你上次流鼻血也是他搞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已经听不见俞年回答什么了,我可真是气疯了,抄起拍子,一步上去,要卡袁滚滚的喉咙。我两手抓着球拍往前推,他两手扶着球拍拼命挡,两股力气在拍子上僵持着。我叫:“谁允许你动他的?”袁滚滚说:“难道只许你动他?凭什么我就不能动他?”我说:“凭什么?就凭我是他同桌,你什么都不是!”袁滚滚说:“你得什么劲?一会儿分了班你们还能当同桌?笑话,我真不信这个邪!”
我听见“分班”两字,叫了一声,使劲一推手,两人都被弹开了,后退了三步。我捡起拍子,背起球拍袋子,看看俞年,又对袁滚滚说:“你别追来,我不和你打!”就拉了俞年说,“我们走。”
我们踩过黏巴的足球场到小店去。我说:“对不起,差点又和人打上了。”
俞年没怪我,倒问我:“你在原来的初中也是这么和人吵的吗?”
“初中?哈哈,现在想起来真后怕呢。我当时啊就是混日子,画点画,唱点歌,然后,对,就这么天天和人吵。”
俞年说:“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不,我变得太多了,”我瞧着他,“打个比方吧,我以前是一只坏刺猬。遇到你之后呢,成了——成了一只好刺猬。”
这个比方一点也不好,我们都笑了。笑了几声,又都不笑了。西北风刮进怀里来了,我抬头望望天。天上是飘着小雨呢,白银山顶已经压了一层厚实的灰云。
几天后,期中考试。其他课我不怎么复习,也不怎么关心,我知道现在我的命只押在一门课上。写化学的时候,笔尖也忍不住颤起来,像在给自己写判决书。卷子收掉了,就倒在椅子里,长吁一口气。
俞年从隔壁考场跑回来,问考得怎样,我把笔抓在手上转了转,说:“看造化啦。”
考完物化的晚上,诸葛兴找我去办公室。我走时瞥了一眼四班的窗户,见俞年在里面直愣愣地看我,打了个手势让他放心。其实我心里头有点打鼓,一想成绩又不可能出这么快,才回来了三分底气。我走进办公室门,看着诸葛兴拖来那张方凳,就昂首挺胸地去坐下。
诸葛兴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上次叫你选文的事,你考虑好了没?”
“我不想选文。”
诸葛兴一瞪眼,这回击显然快得出乎他预料。他很快收拾了脸色说:“怎么能这样一棒子打死呢。万木,选文理就像找老婆一样,是终身大事,一点也冲动不得的。”
“我知道,但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你问过你爸爸没有?”
“没有。”
“那就问你爸爸。回去就问。”
“诸葛老师,这太早了吧!”
诸葛兴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一拍桌子说道:“还早?我告诉你,真不早了!马上分数一出来就是动员会,然后填表,下星期三之前保你全部分完!你掰指头数数有几天?六天!时间过得很快的!”
他已经排出一副干大架的阵仗来,我便知道这不是闹着玩了。这是一场延续一星期的战斗,今晚只是开始,后头还有会更狠的。我握上了拳头!
这时放学铃响了。诸葛兴像是松了一口气,挥手叫我出去。站在冰凉的走廊上,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班主任已经一步步逼上来了。妈妈正在沭江,一点也帮不上忙。万林靠不住,恐怕稍微一说就要倒戈。眼下只等化学成绩出来,考得好还可以狡辩,一旦考砸了,也会成为他们打压我的筹码。想到这里我从头凉到脚:这一仗没人会挺我,我是没有没有依靠也没有胜算的!
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还有站在我背后的俞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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