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客户聊天，说到农村生活，他说他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工作后也很少去农村，30几了还没看过现实中的猪长什么样，在座的一阵唏嘘。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现在对于很多人，特别是市区的孩子，却是反过来了，吃过猪肉，真没见过猪跑。
于我而言，那“二师兄”却是小时候最常见的了。记得儿时那些年家家户户都建有一个矮矮的猪窝，养着一窝子“二师兄”的徒孙们。有的是为了过年的时候杀了备作年货，有的是为了家里添新人了办酒席用，也有的是养着好卖个好价钱。大伯每年总要去县城抓一两头小猪仔回来，一养就是一年。
我依然记得煮猪食的时候那股毕生难忘的味道。所谓猪食就是用剩饭剩菜和着菜地里采摘的芋头叶或者青菜叶一同放在大铁锅里煮，直到菜叶发黄煮烂为止。那股味道闻着就像在气温30几度的房间里饭菜腐烂的味道。我一度想着，这种东西猪是怎么吃下去的。大伯说，狗还吃屎呢，我就释然了。然而你得承认，这么养一年的猪肉，烹饪出来的味道也是极好的。每到过年前两天，父亲和大伯5点多就会起床，和邻居们早早地烧水，洗地板，烧香祭拜。直到在被窝里听到几声悠长凄惨的嘶鸣后，我就开始起床准备喝新鲜肉汤去了。
偶尔想来，还是有些同情“二师兄”后代家族的命运的，除了自个儿成了“净坛使者”，徒孙们不是上了饭桌，就是在去屠宰场的路上。
如果一生按100岁算，我的人生前八分之一几乎都是在家乡度过的，那片被层层碧绿青山环绕的地方，每次回家或外出，总得绕过几十重山，上坡下坡上百次才能到达。这里每个村落都被一条宽30米的河流贯穿，它们就好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被这条河一个接一个地串起来，每个季节都谱出不一样的乐曲。我家就落在离河边100米的地方，地势比村头那低了一些。风和日丽的早晨，站在屋顶往大河上游抬眼望去，只看见重重叠叠的远山次第向天边延伸过去，近处清晰可辨，远方渐渐模糊起来像是前一片山的影子，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处。山与山之间，是一层浓而厚的云雾，只见山头，不见山脚。
平常的时候，那条大河就从山涧中缓缓而出，河水清澈如玉。但一到大雨滂沱的雨季，它就仿佛睡醒的雄狮，从村头扑面而来，盖过连接两岸的旧式石头桥后，又化身为愤怒的金黄色的龙，向着下一个村庄奔涌而去。小时候我常常在这样的晚上担心这山洪会不会把我们家淹了，然而看到父母亲都安然淡定地入睡了，我也就慢慢地把这种事儿当作了日常。
农村人都习惯养一些家畜。猪、狗、牛、羊、鸡、鸭、鹅、兔子，只要能上得了饭桌的都会养。
在我们村子里，所有农户的水牛是一起关在村头的一栋60年代建的土屋里的，大概有十几头的样子，黑乎乎的牛身，弯月般翘起的牛角。每天都会有一户人家去放牛，顺着河流的方向，让“重见天日”的水牛沿着河边一路进食。牛有四个胃，所以可以从早晨9点多开始一直吃到日落为止。
13岁以前，我还未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初中，一到暑假，一群十几个孩子们最开心的就是骑着水牛在河里玩耍，一边还抓河鱼，到了中午就在河边的沙滩上架起木架子烤鱼，烤偷挖来的地瓜。美味之后，就寻一水潭开始游泳。等玩得累了，大家就赶着一群牛沿着公路回家，好不欢乐。然而，这样的欢乐如今是没有了。水牛早已被老一辈的人卖了，据说还被杀了一头，听他们说杀牛的时候看到了那头牛流下的眼泪。那栋土屋如今也已经破败不堪了，长满了杂草，只是墙上淡红的“毛主席万岁”还依稀可见。
村里逢年过节，总是要杀鸡杀鸭的。鸡鸭一般是放养，只是在喂食的时候会自己回来，每家每户的鸡鸭都有属于自家的标记。母亲老是说，我们家的公鸡尾巴要比别人家的更长一些，别认错了。可每到傍晚我总是把别人家的公鸡给赶进鸡笼，弄得不认得这只公鸡的母鸡们一阵鸡飞蛋打。
杀鸡的时候割的是鸡喉，所以要让鸡头向下才能让鸡身体里面的血流干。我记得第一次参与“作案”的时候，母亲把鸡翅膀向后一交叉让鸡折腾不了，然后让我两只手紧握住鸡爪往上一提，她一把扭起鸡脖子，三两下拔掉上面的鸡毛，菜刀往那鸡脖子上一抹，猩红的鸡血就从那道口子里喷涌而出，咕噜咕噜地洒落在脸盆里。我有点害怕，抓着鸡爪的小手用尽了力气拽着不让它挣脱，直到那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爪子没有了动静，我才一下把它甩到了桶里。
我最喜欢的是家里的兔子，那时候白兔子是极少见的，大多数人家养的兔子都是灰色或者黑色的。第一次见到兔子的时候，看到那些在笼子里一蹦一跳的毛绒绒的东西一下就被吸引了，太萌了！兔子吃青草和我称之为“兔子草”之类的草类植物，有时候也吃剩饭剩菜。每个周末母亲去山上没空的时候，我和姐姐就会跨上一个大竹篮子去田埂拔兔草。
我最见不得的也是杀兔子，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可爱的动物，很是不忍。然而，每当炖好的鲜美的山药兔肉汤端上桌的时候，我却是第一个动手的。
在我的脑海中，还有无数个这样的记忆片段，共同组成了我人生的前八分之一。
我一直认为城市里孩子们的生活缺失了很大一部分，和童真相关，和大自然相关，和纯净相关，和真实的生活相关。伴随着互联网崛起的00后一代不仅仅是没有见过猪跑而已。
今年是我在老家外生活的第16年，见过了很多个城市的天空，我还是喜欢老家的天空。每当从工作的城市回来，车在村头拐了一个弯，突然，我觉得天空特别耀眼，就像是擦亮了的蓝玻璃……这时，地面也有点淡蓝。
未来，我希望，我的孩子依然能够见到并且热爱这片纯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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