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瑞娜在光亮中醒来。
最开始,她以为是晨曦,迷蒙的光线触及到她的皮肤,微热的温度像银器一样灼伤她。
很多时候她并非刻意刁难,她只是想让纳威伦——那个像狗熊一样笨拙的男人为她做些事,比如现在,她完全可以先让自己站起来,躲到其他地方去——
“纳威伦,纳威伦。”她要呼唤他,“纳威伦——”
没有意料中的回应。
风中有轻微的唰唰声,乌鸦嘎嘎叫,似乎在她的头顶盘旋。
强光刺痛了薇瑞娜的眼珠,她的脸皮紧贴着粗砺的土地,鼻孔大力的一张一翕,呼吸非常吃累。
在她颠倒的视线中,纳威伦不知为何变得与人无异的身影背对她,脚步蹒跚着离她而去。
“纳威伦——”
她用密术呼唤他,渴望他停下脚步,却只听到乌鸦在嘎嘎叫。
1.
人们总是传说,瑞达尼亚的森林里住着一头怪物,它能口吐人言,身材壮硕,脑袋像狗熊一样巨大,长长的耳朵像兔子一样垂下来,獠牙像荆棘一样尖锐。
它的住处长满了蓝色的玫瑰花,花香浓烈而引人驻足;常春藤和葡萄藤攀附在房墙,偶尔有野外的小动物在墙下扑腾。远远看去,这就是一座美丽的小庄园。
怪物会对路过的父女伸出援手,只要他们愿意将女儿交给他一阵子。
凯西娅轻拉缰绳,小母马停了下来。
阿斯皮尔回头问她:“怎么了,凯西娅?”
“我不舒服。”凯西娅双手绞着羊皮夹克的衣角,“我不舒服,父亲——丽莎巅得我很难受,我的大腿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磨破皮了。”
“你知道我们的脚程并不快。”
“是的,我知道,可是现在不也快到庄园了吗?就让我休息一会,好吗?父亲。”
阿斯皮尔站在陆地上,右手牵着丽莎的缰绳。他有些背光,凯西娅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脸色一定是差极了。
“好吧。”凯西娅听到父亲说,“但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弟弟,是吗?”
“是的。”
这条小路荒无人烟,只要再往前走一段时间,就能看到山顶上那红色的高塔——人们在口口相传中将那条通往庄园的路一遍又一遍重复,即使记错了第一位探险家的姓名,也不会说错这条路。
凯西娅听到过很多次这个传言,在黄昏时吵闹的酒馆、秋天里望不尽的农田,还有街边围坐在一起的妇人;她也见识过吹嘘此事的商人,他们穿着精致的衣服,挥舞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像一个小偷得意的炫耀自己刚得手的金银财宝:“只要献上你的女儿,漂亮的女儿!看,这就是回报!”
凯西娅听见溪水潺潺流过的声音,她知道怪物的庄园就在附近,只要她和父亲穿过这片荒野。
丽莎不安的用马蹄刨着土地,大概也在为前路恐慌。
阿斯皮尔将水壶递给她:“这里很危险,除了庄园里的怪物,还有其他可怕的生物。”
凯西娅对着壶嘴一饮而下,水从她的嘴角滑落,流过下巴,浸湿了衣领。她随便抹了抹,手心里湿嗒嗒的。
“我会死吗?”
“没有人会死,你只是去借住一段时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凯西娅喃喃自语,“我还穿着上好的皮衣,可是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呢?”
“生活不可能一成不变。”阿斯皮尔用手帕擦去凯西娅衣领的水渍,“你本来就生得不漂亮,要是再不打扮打扮,恐怕就和路边的野狗一样丑陋了。”
“只要你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们的日子就会像以前一样好——莫瑞维尔的贷款已经批下来了,你一定不想看到你的弟弟流落街头,是吗?”
“父亲在赌场欠下巨债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好我的去处?”
小母马打了一个喷嚏,它不再刨着土地,而是试图挣脱缰绳跑走。
阿斯皮尔细小的三角眼紧紧盯着凯西娅,他侧对阳光,晕黄的光线将他脸上的沟壑映照得极深。凯西娅感到脖颈凉凉的,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她打了一个哆嗦,往后退去。
“这年头,军械师并不好做。”阿斯皮尔拿出钱袋里的兽骨手柄的银色折叠小刀,刀尖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父亲没有办法,亲爱的女儿,你得原谅我。”
丽莎开始叫唤,缰绳被它绷得笔直,阿斯皮尔骂骂咧咧的走过去,毫不留情的用马鞭抽打它。
凯西娅摸着脖颈跌坐在地上,她仍感到惊惶,比当初听到父亲要将她送给怪物时还要害怕。明明是晴天,微风拂过她的后颈时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滑腻阴冷,她看向树下的父亲,此生永远忘不了他对自己拿起小刀的行为和凶狠的眼神。
“养不熟的畜生!”阿斯皮尔不停的挥动手臂,小母马在他猛烈的鞭打下变得安分。他解开绑在树干的缰绳,回头喊凯西娅,“快过来,我们要出发了……哦!混蛋!这个畜生!”
丽莎的动作从未如此矫健,它挣开阿斯皮尔的束缚,像那些贵人骑着的纯种马,一跃一跃再一跃,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身体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奔跑。
马蹄哒哒,最后消失在凯西娅的视线中。
“它逃跑了,这个该死的畜生!”阿斯皮尔将马鞭塞进腰带,“走吧,我的女儿,你再也不会被马颠了。”
2.
庄园如传言中那样美丽——只是庭院荒杂,玫瑰花丛前的小径上石子和野草丛生,喷泉中心的海豚雕像的尾巴上缺了一块——可以想象,它曾经是多么生机勃勃。
玫瑰花的香味并没有那么令人着迷,凯西娅轻折了一株,别在自己蓝色的裙子上。
怪物的房子门窗紧闭,从外往里看,房内一片漆黑,阿斯皮尔在庄园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十分苦恼:“难道不在家?”
他大着胆子去敲怪物的门,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哦天呐!该死!”他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我的贷款!我的房子!天呐!”
“也许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虽然莫瑞维尔的贷款并不多,但可以先还掉一部分债务……”
“你懂什么?”阿斯皮尔暴躁的打断凯西娅,“赌场给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怎样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到一大笔钱?盗窃还是抢劫?我可不想被抓进去和一群婊子养的脏鬼待在一起!”
“那要怎么办呢?”凯西娅的视线穿过干涸的喷泉和蓝色的玫瑰花丛,仿佛看到了来时的那条路——常春藤爬满了高墙,看起来很坚固的大门一推即开,铰链和黄铜拉环的锈迹极深,她的父亲像一个谨慎的鼬鼠带她走进毫无人烟的庄园,他们走过的地方布满苔藓和杂草。
“那要怎么办呢?”她重复了一遍,缓慢的朝着大门的方向后退。
眼前的房门无风自开,牲畜的臭味如热浪一般冲掉了玫瑰花的芬香,凯西娅难受得捂住口鼻。
怪物从黑暗中走出来,纠结的毛发掩盖在破旧的衣服下,它像狗熊一样摇晃脑袋,然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密密麻麻、还沾着口水的獠牙。
“是谁在打扰我睡觉?是你吗,小老头?”
凯西娅惊恐万分,浑身不敢动弹,她原本蹲在地上的父亲反应极快,虽然明显看得出身体在颤抖,却鼓起勇气和怪物对话。
“不,不是我。”阿斯皮尔跪伏在地上,眼里冒出亮光,“老奴是来向您做一笔交易。这位……”
他爬到凯西娅的身边,拽着她的衣裙,强逼她像自己一样跪下来。
“这位漂亮的姑娘是老奴的爱女,我将她献给您,以此希望得到一笔财富,改善家庭的困难。”
怪物的眼珠是血红的,像夜里最阴冷的毒蛇,它的视线落在凯西娅的身上,问她:“是这样吗?”
凯西娅双手绞着衣角,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是的,是这样的。”
怪物怪笑一声:“那你们还真可怜。来吧,让我告诉你们要怎样做——”
“你们风尘仆仆,看起来十分劳累,首先请允许我请你们进屋坐一坐,喝点茶,吃点东西。你们可以欣赏一会我的庄园,看看我心爱的花草;我们还可以聊聊天,像朋友一样。贫穷使人丑陋,虽然这位姑娘是你的爱女,但是我不得不说,她的衣服看起来更漂亮——哦,你折了这里的玫瑰花?”
凯西娅低头看向裙子上的蓝玫瑰,她以为自己犯了不得了的大错,抖着手准备将它摘下还给怪物,
“不不不——它很漂亮,不是吗?不需要摘下来,它和你的裙子配极了。”怪物洋洋自得,“这可不是普通的玫瑰花,而是来自赛尔的蓝玫瑰。”
凯西娅的手指捏着裙边,像胆小的猫咪一样沉默。
“你们实在太可怜了,身为一名姑娘,浑身上下竟然只有一朵蓝玫瑰当作配饰——作为朋友,我愿意赠送你一些金币,让你的家庭变得体面;如果你没有称心的马车,我可以送你一辆。”
阿斯皮尔几乎要兴奋得涕泗横流,他对着怪物不停的磕头,感恩戴德。
“您真是一个好人。”他说,“您给予了我们生活的希望。”
“哈哈哈对极了,我是你们的希望。”怪物十分愉悦,大笑时口水溅落在凯西娅和阿斯皮尔的身上。它弯腰朝父女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真是极有绅士风度。
阿斯皮尔拽着凯西娅跟在怪物身边。
屋内一片漆黑,怪物站在门口大叫:“点灯!”墙壁上的烛火随之燃起。
“真神奇啊。”阿斯皮尔一脸惊叹。
“这只是小意思,整座房子都在我的掌控中。”
怪物带着父女俩走过一小段台阶,转眼来到大屋。大屋内同样一片漆黑,蜡烛在怪物的命令下燃起摇曳的烛火。透过昏暗的光线,凯西娅和阿斯皮尔看到墙壁上挂着各色各样的武器和野兽的头颅,它们龇牙咧嘴,和刀光剑影互相映衬,在这间密室里肆意张狂。
“我刚刚在午睡。”怪物邀请他们在橡木桌边坐下,“我要怎么称呼你们?”
橡木桌的中间摆着一只黄铜烛台,凯西娅一直盯着上面摇曳的烛火。阿斯皮尔回答怪物:“老奴名唤卢乐•阿斯皮尔,是一名军械师。这是爱女凯西娅。”
“哦军械师、军械师。”怪物重复了两遍,“想必你一定对我的这些宝贝非常熟悉。”他指着一整墙的刀剑盾斧。
“我已经老了,这些要留给年轻人。”
“那还真是可惜。”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两杯酒,怪物问,“凯西娅会喝酒的吧?我这里没有茶水,只有酒。”
凯西娅摇头,怪物将视线转向阿斯皮尔,在它阴冷的注视下,阿斯皮尔硬着头皮将酒一饮而光。
“好极了。”怪物说,“你们是我见过的胆子最大的人类,其他人一见到我就吓得屁滚尿流,你这个精瘦的小老头竟然还敢喝下我送给你的酒。真是好极了。”
阿斯皮尔头皮发麻,眼前的空酒杯再次被斟满。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人类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庄园的大门再也没有被人敲响。”
“啊,我们那里一直流传着您的传说,人们很尊敬您。如若无人来敬拜您,那一定是愚蠢的人类找不到通往庄园的路。”
怪物似乎十分悲伤:“在你们来到之前,曾经有一个恶棍误闯了我的庄园——他没有女儿,也不需要我的金币。他告诉我,瑞达尼亚的人们已经知道我一个吃人的怪物,而不是好心的野兽——从远方而来的朋友爬山涉水,渴望从某个沉睡在森林里的怪物身上获得活下去的力量,最后却惨遭死亡。”
“胡扯!大人您如此好心,怎能受这种污蔑?”
“是啊,我好心帮助那些父亲,人们为什么还要诋毁污蔑我?”怪物伸出巨大鲜红的舌头,舔舐裸露在口腔外的獠牙。
阿斯皮尔猛地站起来,身体带翻了椅子。凯西娅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怪物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朝阿斯皮尔咧嘴一笑,口水从嘴巴里滴落,獠牙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你怎么了,阿斯皮尔先生?”怪物问,“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阿斯皮尔将椅子扶好坐下,双手在大腿上搓着,“那么,您是怎么做的呢——面对那些诋毁您的人们?”
怪物为自己斟满美酒,然后端起酒杯轻晃——如果他是一位英俊的男士,这样的姿态是极其优雅的。
“人人都想大口喝酒,一边搂着娇妻美眷,一边享受金钱名利——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我年少时中了诅咒,所以才变成这幅模样,大概是失去了作为人的外表,我有了可以选择美人的权利,并且毫无顾忌。”
这倒是令阿斯皮尔惊讶,他不记得人们提起过这件事,人们在口口相传中说得最多的是他庄园里的财宝。
可怜的怪物仍在说:“我的瑞缪拉很漂亮,像个小孔雀,她最喜欢扯着我的耳朵大喊‘咬死我,你这个怪物!’这种傻乎乎的话。我让她穿金戴银,手里除了扇子不会拿其他重物,在这里她就是小公主。但是你知道吗,小公主来时,肩膀上有深深的被筐绳勒出来的痕迹,大腿上有她的父亲打的伤痕,她像一个漂亮的货物,被她的父亲拿来与人交易。”
怪物抿了一口美酒,右手轻敲着椅子的扶手,“我给予父亲们想要的,他们以此回报我——非常完美,他们的女儿不会受伤,不会遭受虐待。从我这儿走出去之后,还可以被那些父亲们以另外一种形式卖掉——我的瑞缪拉最后被她的父亲献给一个领主。”
阿斯皮尔的额头流下冷汗。
怪物继续说,“瑞缪拉走之前跟我说,她的父亲对外宣称‘她是被怪物拥有过的女人!’哈,多么令人热血沸腾——即使不是处女,也完全可以卖个好价钱。”
阿斯皮尔想,也许他来错地方了。
怪物将美酒一饮而下,说道:“我当然不止拥有一个瑞缪拉,芬尼、伊尔卡、莱尼米拉……哦,还有这位凯西娅小姐。”
此时,阿斯皮尔却不急着将女儿献给怪物了,但是传言说怪物会以此回报他一大笔金币,这让他有些难以下决定。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怪物的观察细致入微,“汗水将你的衣领浸湿了。”
“是、是吗?”阿斯皮尔抹了抹脸,干笑,“大概是这里太热了。”
“这里没有窗户,的确要比外面热一些。”怪物起身,“我带你们出去转一转。”
几乎是在他们走出屋子的一瞬间,天色突然变暗,空气又湿又闷,乌云层层叠加,高高的天空一下子矮了许多。
怪物抬头望天:“看来暴风雨要来了。”
阿斯皮尔的心里直呼糟糕,他原本打算将女儿献上后当即离开,眼下天色大变,他的马又逃走了,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怪物却对他提出邀请:“庄园内有很多空置的房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此住上一宿。”
阿斯皮尔非常惧怕怪物,怪物偶尔一个舔牙的动作都能将他吓到——不是我胆小,是怪物实在太可怕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不管怎样,那些归来的商人不可能欺骗我。
传言或许有夸大的部分,比如说,在混乱的酒馆,人人都在嘲笑怪物非常愚蠢——他付出大量的金币,只是要求商人献出一个没用的女儿——嗯,也许是有用的——然后呢?然后,过了一年,商人再将女儿接走。真愚蠢啊,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不吃人肉的怪物?
真稀奇啊,坐拥无数财宝却愚蠢至极的怪物。
但是现在,这个怪物向他提出邀请——在这诡异的天气下。
阿斯皮尔看向凯西娅,他的女儿像一尊洋娃娃不啃声。
真可恶。他想,为什么现在这么安静?
豆大的雨珠落下来,砸在人的身上还十分疼,怪物用丑陋粗壮的手去接雨水,似乎在为阿斯皮尔遗憾:“下雨了,看来你今晚是走不了了。”
是的,走不了了,走不了了。
阿斯皮尔自暴自弃的想,那又能怎样呢?这条路本来就无人去走,谁会去恳求怪物的帮助——哪怕不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些传言,是的,那些传言,姑且就算是真的,但我现在已经来到了庄园,所以呢?要退缩吗?成为一个懦夫,然后逃跑?
不不不,这不是英勇的冒险者应该有的行为。
我已踏上征途,他想,就绝不能轻言放弃。
“感谢您的好意。”阿斯皮尔朝怪物鞠躬,“那么老奴就打扰您了。”
3.
怪物来到地窖——如人们所言,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怪物,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董字画等等宝物堆满了整个地窖——当然,这并非是他的收藏,而是他的父亲连同这座庄园一起留给他的遗产。
地窖里一片漆黑,但是以怪物的眼力完全不需要点燃壁灯,他在宝物中小心地穿梭,手指摸到角落里的暗扣,轻轻一拉,地窖的一面墙壁被打开。
薇瑞娜斜坐在石板上,浓黑的长发披散着,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纳威伦——”她用密术呼唤怪物的名字,“纳威伦——”
纳威伦踏进暗室,在离薇瑞娜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来。
“接下去要怎么做?”
“纳威伦——”薇瑞娜固执地喊着怪物的名字,“我很想念你。”
突如其来的温情令怪物迷惑且不安,他沉默地站在原地,静待薇瑞娜的指令。
“那匹小母马的血我已经喝光了,但是不得不说,动物的血真难喝,尤其是这种每天在剧烈奔跑、浑身臭味的牲畜。”
“马是非常精敏的动物,它们总是先人一步察觉到危险。不过正是因为它们的这种精敏,我们才能将阿斯皮尔留住,您可以饱餐一顿了。”
“其实在野外,我也可以解决掉他们,是你太谨慎啦。”
“您现在太虚弱了,在野外进食,不如在庄园里安全。”
薇瑞娜歪着脑袋,浓黑的长发随她而动。
“是啊,我太虚弱了。可是我为什么会如此虚弱?从昨天醒来,我就觉得脖子好疼,胸口也很疼,但是不知道原因。”
“我梦见了你。”她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梦见了你。”
“您太想念我了。”
薇瑞娜细长的手指缠绕着长发,掩藏在黑暗中瘦弱的身体令人想象不到她并非人类——不看眼睛的话。
“我看见了猎魔人,他穿着斗篷,背着一把剑。”
怪物交叠于身前的手微颤,却信誓旦旦:“我会保护您的。”
薇瑞娜似乎轻笑了一声,像是愉悦,又像是不屑。
“明天会是晴天,请将阿斯皮尔——那位糟糕的父亲送走吧。”
怪物抬头看她,薇瑞娜从石板上跳下来,眨眼间就移步到怪物的身前,细长苍白的双手扼住怪物的脖子,陡然变成尖刺的指甲划破了他的皮毛。
4.
怪物将金币装到麻袋里,又将麻袋抗上马背。
“您真是太好了!”阿斯皮尔几乎落泪。
怪物拍拍沉甸甸的麻袋,对感动得无以复加的老头挥手:“这是你应得的。”
英勇的冒险者啊,他终于拿到了属于他的胜利果实!
阿斯皮尔内心狂呼,喜悦之情无法掩饰。
“凯西娅。”怪物扭头对沉默的凯西娅说,“去送送你的父亲吧,接下来的一年内,你将见不到他了。”
凯西娅面对凶猛的怪物只有服从,她看着喜笑颜开的阿斯皮尔,轻轻一提裙摆,乖顺的走下台阶。
阿斯皮尔本来不想让凯西娅送他,此时此刻他想要返回莫瑞维尔的心情非常急切。但是看到怪物阴飕飕的眼神,他就歇了拒绝的心思。
不过是一个受诅咒的人,耍什么威风?
——是的,他想起来了,居住在森林深处的怪物只是一个中了诅咒的人,他披着怪物的外衣狐假虎威。
凯西娅静静地站在阿斯皮尔的面前,那样坦然的姿态,似乎将他和自己划分在不同的世界,也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离开。
阿斯皮尔不喜欢这种感觉。
“父亲,走吧。”凯西娅挽过阿斯皮尔的手臂,几乎是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他带走。
怪物在庄园门口挥手,站立的姿势严肃且认真:“一路顺风。”
阿斯皮尔和凯西娅走过一段路程,身后的庄园已经不见,他停下脚步,不再掩饰他的不愉快。
“一年后,我会回来接走你。”
此时他们身处昨天来的那条路,荒无人烟,静谧至极。怪物赠送的马低头吃草,不时用马蹄刨地。
凯西娅的金发无风自起,冷飕飕的气息钻入她的后颈。
“你爱他吗?”那个声音似乎凑得极近,“你恨他吗?”
“你看,他的小刀在哪里呀?”
是幻听。
凯西娅双手交叠在身前,对阿斯皮尔鞠躬:“我会等您的。”
“你要假装我不存在吗?”那个声音笑嘻嘻的问。
像蛇一样细滑阴冷的东西缠上凯西娅的脖颈,一圈又一圈,令人遍体生寒,凯西娅伸手去拽,却只抓到一抹空气。
阿斯皮尔冷冷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凯西娅?”他的眼神凶狠至极,和那天握着小刀时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凯西娅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
“你的后背都湿了,他有那么可怕吗?”
凯西娅十分惶恐,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出那句话:“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父亲。”阿斯皮尔眉头紧皱,身为军械师的敏感令他察觉到凯西娅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你怎么了,凯西娅?”
凯西娅连连后退,神经质的左右张望。
“你是谁?出来!不要装鬼弄神!”
脖子上的蛇缠得更紧了,凯西娅的身体微微发抖,这样可怕的感觉在昨天她曾经感受过一次。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我就是你呀。”那个声音忽远忽近,飘渺极了,“因为你有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有我的出现。”
“我想要做什么?”
“看见站在你面前的人了吗?他是谁?是阿斯皮尔啊,是你的父亲。在他腰上挂着一个钱袋,里面有一把兽骨手柄的银色小刀——昨天,他就是用这把小刀逼迫你和他一起来到怪物的庄园。”
凯西娅死死盯着离她几步之遥的阿斯皮尔,那个男人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捂着脖子、面露警惕惶恐的表情实在令人担忧。
“凯西娅,你怎么了?”阿斯皮尔的语气很温和,”你正在遭遇什么?告诉父亲,父亲为你解决。”
“怪物向这个小老头赠送了金银和马匹,从此他将远离这座森林,而你——凯西娅,将在这里过上未知的生活——会死吗?会痛苦吗?谁会来解救你?”
身边的骏马不停地喷鼻,四肢急躁的刨地,像丽莎一样想要逃跑,阿斯皮尔几乎控制不住它。
“畜生都是一样的!”他已顾不上凯西娅,一心希望这头莫名其妙发疯的畜生能安静下来。
凯西娅愣愣地走近阿斯皮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凯西娅你走远点,这头小畜生力气可大着呢!”他的余光看到凯西娅仍站在原地,于是转头面对她,”凯西……”
薇瑞娜从树上蹦下来,薄膜般的双翼从背后展开,双手也化作又细又长的尖爪,她向着阿斯皮尔俯冲,猛然张开的大嘴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在她的视线里,阿斯皮尔虽然极度惊惶,身手却敏捷的爬上马背,凯西娅被他丢在原地。
骏马跑得极快,差点将没有坐稳的阿斯皮尔颠下去,但仅仅几秒钟骏马就被薇瑞娜追上,俯冲的力道将阿斯皮尔掀翻,薇瑞娜在他落地前巧妙地扭断了他的脖子,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
骏马脚步未停,一路冲出薇瑞娜的视线范围。
薇瑞娜心情极好地享用了阿斯皮尔的鲜血——她喜欢跟猎物赛跑,也享受在野外捕食的乐趣,可是纳威伦却总是阻止她。她听到身后嗒嗒的声音,原来是回过魂的凯西娅惊惶地向着森林深处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尖叫。
薇瑞娜有些恼怒地想,纳威伦一定会听到。
她将身体全部化作原型,一只巨大的蝙蝠就出现在荒郊。蝙蝠抖抖双翼,像是戏耍猎物一样,悠闲地看着凯西娅越跑越远,在她摔了一跤后,还稍稍心疼了一下她的蓝裙子。
在凯西娅即将跑到小溪的时候,蝙蝠猛然飞起,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她的身后,两只尖爪刺穿了凯西娅的肩膀,鲜血的香气引得它更加兴奋。
“你们这些被送上门、总想接近他的女孩们……”
蝙蝠说着凯西娅听不懂的语言,她无法辨别出其中的情绪和含义,只能拼了命的奔跑,蝙蝠的双爪正扣在她的肩膀,鲜血流个不停。她想要反手将蝙蝠扒拉下来,却根本抬不起手臂。
肩膀里的爪子往前伸了伸,凯西娅似乎听到了骨肉撕拉的声音。
跑过这条小溪,穿过一片桦树林,就可以到达大路,那时就会有路过的人们,奇人异士也好,鬼怪妖魔也罢,只要不是荒芜一人,她就有了得救的希望。
凯西娅在逃命时还有心思调侃自己:看,我把传言记得多清楚。
蝙蝠似乎玩够了,它张开大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獠牙,一口咬碎了凯西娅的半张脑袋。
绝望。
少女纤弱的身体缓缓倒下,完好的半张脸磕在粗砺的土地上,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溪水流淌的方向。
蝙蝠将爪子从尸体里拔出来,它已饱餐一顿,并不想再喝血。
纳威伦不知何时出现,在它的身后唤它的名字:“薇瑞娜……”
6.
人们总是这样传说的:他一头白发,身背利剑,行走在魔物与人类之间。
杰洛特停止了脚步,叩响这座森林中唯一的大门。
怪物纳威伦请他进屋喝酒,向他诉说自己的经历:“我是被诅咒的,被一个女祭司。小时候的我非常瘦弱,性格大概也不够好,所以小伙伴们都喜欢玩弄。有一天……细节就不必说了,总之是有一天,他们拉着我去一座神殿里探险,那里有一位年轻的女祭司。大概是色令智昏,他们不仅洗劫了神殿,还剥光了女祭司的衣服——然后我的噩梦开始了——同行的伙伴将我的衣服也扒光,推到那位女祭司的身上,说什么让我成为真正的男人。”
纳威伦看起来已经放下了这件事,他的神情很放松。
“女祭司高声尖叫,开始了她对我的诅咒,最后自杀了。我们一群人屁滚尿流的逃出那个地方,但是第二天,我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没有意识的杀了几个仆人以后,这座庄园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那你想变回原样吗?”
“不,不想。我这样很好。我有健康的体魄,数之不尽的财宝,还有不定时送上门的女人,为什么要变回去?变回去的话,我怎么能够守住这一座庄园?”
“我在路上看到一对男女的尸体。”杰洛特向纳威伦描述了一下两人的衣着,纳威伦想了一会,说道:“那对父女是3天前来到这里的,当时我装作不在家的样子,他们在庄园外逛了一圈,最后离开了。”
“大概是这里的其他怪物咬死的吧,毕竟这个地方很偏僻,自从我变成怪物以后,这里就更加荒芜了。”
纳威伦开始赶客,杰洛特随他走出庄园,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直视怪物。
“感谢您的款待。”
怪物挥挥手:“祝你一路顺风,猎魔人。”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杰洛特随风起的衣袍停在半空,纳威伦挥动的手臂也未能如愿放下。
薇瑞娜的眼睛里开始有血丝爬上来,慢慢连成一片,像水雾一样遮住了纳威伦的身影。
乌鸦停在她的头顶,尖尖的嘴啄食她的肉体。
好安静啊!
好空啊!
我的心里,
为什么如此空虚?
光又有了,从树叶交错的缝隙中透出来,薇瑞娜已感受不到疼痛,迷迷蒙蒙的视线里她看到纳威伦已恢复了人身,与杰洛特互相搀扶。
“为什么会变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每篇童话中总有点滴真实存在,爱和鲜血,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巫师和学者们为此多年以来绞尽脑汁,但几乎一无所获,只除了一点——”
“是什么,杰洛特?”
“那必须是真爱。”
7.
在瑞达尼亚的某个森林,凯西娅捂着肩膀尖叫着醒来,阿斯皮尔不悦地看着她:“做噩梦了吗,凯西娅?”
“是、是的。”凯西娅急匆匆跑到河边,不停的用河水拍打她的脸。
是的,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被利爪刺穿肩膀、被蝙蝠咬碎脑袋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以为那已是她的一生,却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次睁开眼睛。
阿斯皮尔、阿斯皮尔!
——“在他腰上挂着一个钱袋,里面有一把兽骨手柄的银色小刀——昨天,他就是用这把小刀逼迫你和他一起来到怪物的庄园。”
阿斯皮尔走近她,询问她的情况。
“我的女儿,你害怕了吗?”
“不,我不害怕。”
END
*此文是《猎魔人•白狼崛起》中第2个故事《真爱如血》的同人,斜体部分的文字选用了原文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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