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烟圈的光芒在黑夜里忽明忽暗,有诗歌在耳朵眼里像耳屎一样堆积沉淀。
1992年的秋天的一个晚上,李小西像条狗一样地蹲在那所学院宿舍楼下的水泥乒乓球台上。他在等苏中蕾。苏中蕾是李小西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个女人。在此后很多年后,很难说清楚苏中蕾在李小西心中的具体的位置。但是,就是那些不经意的夜晚,在李小西酝酿诗歌或品尝烟头的呼吸的时候,她的脸就在面前滑过,一带而过。
每当这个时候,李小西心底的某个方向,就发出尖利的疼叫。他必定去厕所,以一种垂垂哀临的姿势蹲在马桶上,等待痔疮的又一次重犯。
更明确地说,苏中蕾在1992年的角色,不过是那所高校的英语教师,而李小西是一个比她仅小一岁的学生。
更早以前的时候,李小西刚刚经历过一场爱情。爱情是空气,它就那样地溶化在你的身上,无处不在,却又永远都无法触摸。
爱情在李小西最初的印象里,就是一场急匆匆而至的夏雨,让李小西在猝不及防中拥抱了幸福,然后再迅速消失。
爱情就是那些散落的花儿,她们在雨后的泥泞的土地上凋零。
爱情就是那些上岸寻找呼吸的鱼,最终死去。
简单地介绍一下苏中蕾。苏中蕾是个额头前鼓的女孩,这样的女孩脑袋瓜大,像是蕴藏了大的智慧。苏中蕾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但不幸的是在她岁数还小的时候,母亲得病去世。而在军中任职的父亲以一个军人的雷厉风行的效率很快就给苏中蕾找了个继母。
在成长的日子里,苏中蕾同继母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是张弛有度,客客气气的谦恭,在人的面前一直是伟大的继母和模范的乖女儿的形象,但在苏中蕾的内心里,却有着一股强烈地离经叛道的心理。用苏中蕾的话说,我们谦恭地连空气都是虚假的。
苏中蕾很希望自己能够走出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太古老了,古老地令人压抑神经。每触摸一件东西,仿佛都有旧时的痕迹。在苏中蕾的眼里,这座城市永远是灰暗的青砖的颜色。这是历史朴实的标记,但却浓重渗透,不可抵挡。
可她还是没有走出去。一切都是继母安排好的,从选择上大学到毕业就业。继母给了极大的温暖和热情,继母说中蕾,妈舍不得你。
就这样,苏中蕾就作了李小西所在学校的英语教师。这所学校的环境十分幽雅,它是部队的一所高院,教职员工及学生大部分来自部队的军工厂。从管理上来讲,归属总后,也招收地方学员,培养军队两地人才。李小西就是来自地方上的学员。
李小西能够上这所学校,完全是一种幸运与不幸的选择。李小西只所以在高中毕业并参加工作三年后,重新选择上学。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能够到这座城市,去接受一种文化。
这是他梦想中仰望的一座城市,是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心灵的结。
李小西来自于一座滨海小城,确切地说是来自滨海小城的一个滨海的小乡村。因此,李小西属于永远的下里巴人,能够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令他惶恐不安,充满兴奋。
一个下里巴男孩的内心,世界很大,我很小。
(2)
关于爱情的回忆,总是从黑色的夜晚开始。李小西从十八岁就开始初恋,初恋的美好时光与诗歌有关。
冷峻,清高,写强烈的朦胧的爱情的诗,用漂亮的书法将这些诗歌写在英语报上,受到了一大批女生的青睐。
曾经有一段时间,在高三的最后的一个阶段,李小西的手抄诗集《读你》,在整个高二班的女生手中传递。只有李小西心里清楚,那本叫《读你》的诗集是送给一个女孩的。可爱情还没来得及展开,正当李小西犹豫着如何寻找机会同那个女孩搭次腔,如果有可能握一次手,或者如果还有可能。。。。。,那个女孩就转学走了,于是她的名字就成了李小西在内心反复诵咏的东西,所以就有了千遍万遍不知疲倦的读你。
有几首小诗,充分溢露了李小西年轻的才华和内心萌动的春意。或者说,年轻时代的李小西永远都春意盎然,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对爱情的渴望,虽然他的外表非常冷峻。
有首叫《孤》的诗是这样写的:
“一颗心
一双黑眼睛
被煎碎的痛楚
编织成一道孔眼大大的网
怎么也兜不起失落的情感”
很长时间里,爱情在李小西的眼里,就是光辉熠洁的诗篇,神圣地如同女孩子的手,触摸如电流浮动,麻木半身。
你有多久多少年没有这种被电流击过的感觉?
很多年后,同学聚会。李小西还是那个样子,不修边幅。聚会的召集人之所以邀他,是因为每年的所有的中国人过的土节还是洋节,很多同学都会收到李小西问候的短信,除了那个被读千遍万遍不知疲倦的女生除外,李小西没有她的通讯地址。李小西的短信写得简单平直,不含任何感情色彩,不像他的诗歌。比如说在三八妇女节这天,不但是那些女同学,那些男同学同样会收到李小西的短信“哥们,祝三八妇女节快乐!”;还比如在5月31日这一天,他还会发这样的短信“亲爱的人们,让我们戒烟一天吧。”这些同学都说,李小西这人不错,还记挂着他们。久而久之,他们的脑海里就印刻着李小西的名字,每次聚会,无论是大范围还是小范围的,他们都会说,把小西叫来吧。
小西每次参加聚会,都喝得仰天俯地,有的同学就说,李小西这人真是没有半点幽默,连喝酒也是如此。
那次聚会,李小西照旧参加。李小西每天都很忙,但到夜晚他就有时间。他不是有故事的人,所以当然就没有丰富的夜生活。
现在李小西匆匆地赶来参加这次聚会,很意外的是他迟到了。其实也算不上迟到,是因为同学们都提早到了,除了他没到外,还没到的是一位神秘嘉宾。
他拍拍脑袋,想起聚会召集人打电话通知他时曾经说过今晚的主角是位神秘嘉宾。这还让李小西联想翩跹了一会儿,可拍疼了脑袋也想不起来是谁。
现在,他翘首以待,等待神秘嘉宾的出现。
一辆加长的凯迪拉克车停驶在酒店门厅前的台阶上,几个男同学殷勤地走上前去,打开车门。从车上款款而下的是一个妙龄青聪的女子,华丽大方,仪态万千。她矜持地向大家点头,问好。但走到李小西面前,脸上却灿烂如烟花。此时,李小西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柔软地滑过,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这个女子,就是那个在心中诵咏了千万遍的名字。现在,名字复活着走到了他面前。
她握住了他的手。他有些急促不安,他的鼻梁上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珠。其实,他是个多么害羞的男人啊,他的清高就是为了抵御内心的羞涩。在24岁之前,在没有遇到苏中蕾之前,他的爱情里没有一次亲吻,甚至连拥抱都很少有。
他绝对传统绝对腐儒绝对没有诗意,虽然他还写诗。
复活的名字说,小西你还记得我么?
小西点点头。
复活的名字还说,小西,我多么想读你为我写的诗。复活的名字,眼睛里有着柔柔的暖情。天哪,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被隐瞒的。李小西原本想,那本读你,就是心经,就是圣杯,深藏在心灵的角落,被读的人永远不知,内心的那份依恋却永葆鲜美。
如今她就站在你的面前,却已经拥有了不属于你的爱情。她是回家乡祭祖的,同她的夫君一道。功成名就的人,越来越迷信,他们太需要祖宗的庇护。这是祭祖之后临行的前一夜,她邀请过去的同学,特别提到了要叫李小西。
李小西那个夜晚没有喝地仰天俯地,他还活着,活在坚韧的现实中。他必须比现实更坚韧一些。
他回到家,打开书柜的最底层,抽出那本读你,打亮火机。他知道那些诗歌,那些初恋,就像这升腾而起的火苗,燃烧过,却最终变成灰烬。
(3)
在认识苏中蕾之前,李小西又同样经历过几个女孩。他同她们非常自然地认识。他一直在寻找爱情的感觉。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结果,我在整个过程已经很投入。但这些所谓的爱情往往无疾而终。在这些无疾而终的分手中,眼泪更像一场道具。似乎每个女孩都会在李小西面前滂涕泗沱,精卫泣血。分手有太多的理由,比如父母不同意,比如同我在一起只能耽误和沉重李小西的理想;还比如。。。。。。。李小西你多么有才,自古才子配佳人,可我不是佳人,我害怕你日后甩了我,不如趁现在。。。。。。李小西,假如我意外不幸身亡,你会随我而去么?李小西,如果我和你母亲同时落水,你会先救哪一个呢?
李小西想,这个世界有多么奇怪啊。奇怪的是这些女孩的思维,她们千奇万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她们的面前,聪明的李小西觉得自己的脑子真是短路了,缺弦了,连泉水叮咚这简单的音符都敲不响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小西陷入了空前的爱情焦虑症。爱情没有错,错的是我。世界没有病,病的是我。以至于李小西再单独同女孩子在一起,就全身刺应(ci ying),奇痒无比。李小西的手心里会紧张地汗漉漉的,甚至都会渗出血红的汗珠。
李小西在那些滂涕泗沱,精卫泣血的女孩子面前,往往举手无措。他所能做的就是一遍一遍用他那还算洁净的手绢去擦女孩子脸颊下滑落的伤情的泪水。这手绢啊,不知道浸染了多少女孩子的泪水。
他尝试着把她们拥抱,他想像她们当中的一个人能够永远地柔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他有还算宽阔的肩膀,他有不羁和横溢的才华。
可是她们一一挣脱了他的怀抱。她们说,李小西,咱不兴这样的。
李小西同女孩子约会的地点是个非常固定的地方,就是在城市南部那片苍凉宽阔的海滩,海滩上那只轻轻滑动充满了斑驳气息的抛锚的木船。他和女孩并肩而坐,将脚搭在船舷上,看远方海天处熊熊燃烧的夕阳,看被海浪轻轻蚀过的黄沙,看被冲在海滩上喘着气呼吸的鱼。
诗意的黄昏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情。
唯独没有爱情的李小西在那个夏天曾无限地靠近了爱情的边缘。就像上帝伸出一只手,如果有足够的长度,李小西一定可以抓住爱情的翅膀。可惜,上帝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伸直胳膊,李小西即使惦着脚也够不着上帝伸出的爱情之手。
爱情就那样拍拍翅膀从李小西的头顶盘旋而过。那个女孩叫琳,是个同样可以让李小西一生难以忘怀的女人。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水果吗?
在一场温柔和缠绵的激情之后,李小西问躺在他的怀里已经安然睡去的苏中蕾。
苏中蕾没有回答。苏中蕾睡得非常安然,激情之后的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去,就像红红的苹果,发出怜人的光泽。
是无花果。李小西自问自答。他的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突然蹦出了这个问题,伴随着这个问题出现的是形像日渐清晰的琳。
琳是个安静的女孩。李小西搜尽脑汁,也记不清总共跟琳有过多少对话。
琳,我跟你说过我爱你了吗?
琳,你说你爱我。
琳,琳,琳。。。。。。
但琳的安静,也让陷入爱情焦虑症的李小西安静。爱情需要激情,但长久地或许只能是安静的力量。
(4)
琳在李小西的印象里,是蒹葭苍苍,一身雨露的古代女子。这样的女子古典悠扬,有着悠长的韵味。她举止若水,是李小西对美的最好诠释。
所以,琳是诗意里的暖流,是安静地流淌乐章的琴弦,是可以让人怜爱的仙子。
但李小西不是董永,他也作不成董永。他觉得在他的周围总有无形的网,束缚着他,捆绑着他,他太想逃离。所以,他没有理由给那个在河之洲的琳,一个携手上岸的理由。
即使踏歌而行/即使依水而舞/曲声依然 /舞袖嫣然/也只能选择放弃。
其实放弃是不需要理由的,任何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辩解。
他走的那一天,一直在回头惶恐地张望着什么,等待着什么。那一天,天正在下雨,很大的雨。
那是爱情的泪水。
巴士司机已经狂躁地催了李小西好几次,但李小西仍置之不理,他相信这个弥漫着爱情泪水的天气,最终会发生些什么。
他取出一枚硬币,他抛向天空,他不知道他在赌什么。
他看到那枚硬币在空中抛出漂亮的痕迹,然后被雨水打中,旋进了一个下水道内。
老天不给他答案。上帝甚至连手都没伸。
可是,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琳出现了。琳蹬着自行车,全身湿漉漉地赶来。她骑了三十里路。她在早晨四点钟起床,她亲自摘下院子树上的无花果。她记得,有天晚上,她和李小西一起去逛农贸市场,在一个摊位上曾经买了把无花果,小西说好吃,像蜜糖一样。
共有六枚无花果。琳递给李小西。李小西望着湿漉漉的琳,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他紧紧拥抱了琳,可是直到分离,他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他不知道那次分离,就像是最后的一次分离,现在他们都活着,可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在此后的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里,这六枚无花果一直被李小西珍藏着,直至发出腐烂的气息,李小西连同包着无花果的报纸一起吞进了肚子。
这是无花果的树枝编织的花冠/是我用灿烂的心爱所编织的花冠/是我用诗歌的翼/用飞翔的倾斜/是我坠地后砰然的呼喊/爱人啊,你在哪里/哪里才可以拯救我的爱情。
这些诗句在李小西的心里默诵着,可是他不知道该默诵的对象是谁。
(5)
李小西来到这座仰望的城市的时候,是在黄昏。同样是雨天,这就像缘合了某种奇巧,在李小西浪漫或悲情的故事里,雨水总是必不可缺少的背景。
在雨中行走的旅人,内心总会莫名其妙地染上一种悲怅的情怀。而雨幕下的黄昏,路灯所发出的晕黄的光,拖着人长长的影子。下里巴人李小西,背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避雨。
从广场上望去,不远处古老的城墙在雨中肃穆着。因为是黄昏,因为是雨天,李小西没有找到学校接站的车。这里的天气比家乡的炎热,这倒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李小西没有想到的。
第一次乘火车,听着火车轮子咣当咣当的声音,他有种载着梦想前行的感觉。
他看到窗外翠绿的田野和此起彼伏的山峦,看到空旷寂寥的乡村的烟囱上飞出的炊烟,看到扇动翅膀不停歇飞翔的鸟儿,看到夕阳在天际之处灿烂的燃烧,火车跑它也跑。还看到漫长的隧道里忽灭忽亮的灯光。
还有,在火车上,他看到了爱情。
那是在火车的两节车厢的相连处,一对老夫妻。时值深夜,旅客沉沉睡去。老夫斜靠在车厢连接处的挡板,坐在铺着报纸的地上。老妇则将头靠倚在老夫的双膝上,沉静稳稳地睡去。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嘈杂都与他们无关。
那个时刻,李小西真地被感动了,爱原来如此简单。
现在,李小西就像个小傻子一样行走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手上的北极星机械手表已经停止了走动,他分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他买了张这座城市的交通图,考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明天去学校报道。
有人围过来,是打着花伞的女人。女人烫着飞机头,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一股香气扑过来。女人扯过李小西的衣襟,说小兄弟住店不?姐那儿的店可便宜了,还干净卫生。女人的身体在暮色中一仰一合,宽松的衣服下隐藏的白肆无忌惮地露出来。
李小西赶紧跳开,嘴上故意发出呜呜的声音,看起来像个哑巴。那个女人撇撇嘴,走开,去迎向另一个孤单的旅客。
李小西这个下里巴人,第一次出门远行,母亲叮嘱了许多,父亲也是如此。李小西的母亲在李小西的内裤里面逢了几个口袋,那厚厚的钱就用报纸分开装在这几个口袋里,整个一圈,像给李小西的内裤作了一个护腰。钱看起来很厚,其实没有多少,就几千块,不过多是十块,几块钱,百元票很少。这钱透着母亲和父亲辛勤的汗水,透着那种玫瑰香葡萄腐烂后的气息,是父母对儿子拳拳的希望。
这些钱,使李小西不敢掉以轻心。
他在火车站广场游荡了很久,这期间他仍装哑巴一样拒绝了一个个轻佻浮艳的女人。最后,他站在一个标有国营地下旅社的牌牌面前,用手撸了下已经洗漉漉的头发,踏着地下的台阶,顺着幽暗的灯光,走了进去。
为了那些钱的安全,他狠狠心登记了一个两个人的房间。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脱掉上衣,仍穿着裤子。然后,他将旅行袋用链子车锁绑在一只简陋的沙发椅上,昏沉沉地睡去。
他睡不踏实,一种强烈的思念在脑海里像一丛火在燃烧,炙烤地他全身滚烫,却又手脚冰凉。
那些女孩在他的面前走马灯般地走过,最后,又幻化成琳的湿漉漉的身影。
那只是一个背影,一个转身的,充满了幽怨的背影,随雨逝去,从此与他无关。
他一整夜的说着胡话,期间他起来过一次,要去上厕所,可是又不敢,他担心他如果开着门,那些风儿是不是会把门一下子关掉;他还有一些担心,就是上厕所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进来,将他旅行袋的那包裹着爱情气息的无花果偷走。
这是李小西永远难忘的一夜,关于第一次离家出走。
第二天雨过天晴,一早,仍然有些发烧的李小西通过交通地图确定了学校的路线后,他迷迷糊糊地登上了公交车,一路上,他紧张地听着售票员报站的声音,瞪大眼睛注视着这座梦中向往的城市。他终于找到了学校。在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前,他看到一个额头前鼓的女孩,女孩留着短头发,鼓鼓的额头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亮。他作了登记,就觉得有些头眩,身子在阳光底下晃晃了。一只手一下扶了过来,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呼,“这位同学”,他还能看清扶住他的就是那个额头前鼓的女孩。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李小西扶到了医务室,医生给他打了点滴。
这是李小西与苏中蕾的第一次见面。只是,李小西并不知道,苏中蕾是这个学院的英语教师,同时还是李小西班上的辅导员。
(6)
李小西开始了他简单的大学生活。大学生活表面看起来丰富多姿,其实是最无聊透顶。因为课程简单,又没有什么压力。所以每个人都有旺盛的精力。
有人会在黑夜里,在楼道的楼梯上点亮一节节的蜡烛,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那些女孩会每天没有事情的叠千纸鹤,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故事,每天都会在大学校园的密林深处重复的上演。
李小西既不是王子,也不是唐僧。所以,别人的爱情在那时与李小西无关。
苏中蕾作为李小西的班级辅导员,倒常常有时间深入到同学当中去。
苏中蕾是个外表很中性的女孩,她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喜欢穿牛仔裤,剪着短短发,头发有时被发胶抹得竖直。她和李小西相熟之后,会毫不在意地从那些男同学手中抢过一支香烟,以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点上,利索有素地喷出淡淡的烟圈。
苏中蕾老师在李小西这帮男生的眼里,就是个二小子。他们开始称苏中蕾为“苏哥们。”
李小西他们不喜欢在学校的餐厅里围在桌子上吃饭,他们喜欢很随意地拿着盛菜的钵子蹲在在学校的水泥乒乓球台上,或那个教室口的台阶上边吃边聊天。有时候,苏中蕾会凑过来,拿起李小西的勺子扒拉上几口。
有一次,他们打赌,比吃辣子。几碗红彤彤的油泼辣子,让李小西看得头晕。其间有个来自湖南的男生,常将毛主席的那句不吃辣子不革命的豪言挂在嘴上,非常NBA,辣子在他的嘴里就是珍物,爆嘴咧腮,啪啪直响。
NBA说,湖南人干革命第一,吃辣子也天下第一。
苏中蕾不服,说咱们比试比试吧,陕妹儿同样不怕辣。
于是开始,两个人的吃相迥异。那男生急吞虎咽,一碗辣子很快见底,再上一碗。苏中蕾却是不急不慢,吃相优雅,沉稳如钟,拿小勺轻品慢咽。
再一会儿,那男生喉咙蹿火,大喊拿水来,以示自己已经结束。而苏中蕾仍然如此,依然轻品慢咽,津津有味。
大约半个时辰,苏中蕾优雅起身,用口巾轻拭香唇,眼前的油泼辣子碗整整比那男生多出一碗。
苏中蕾在关键时刻的沉稳和优雅,让李小西大叹折服。这个苏哥们,可是真行啊。
那一年,那个施拉普纳大爷正带领中国这足球队冲击世界杯。施拉普纳大爷的一根头发在春晚上已经被冯巩哥们拍卖到了7000元。李小西同全中国球迷一样,非常喜欢施大爷。李小西买了件画着施大爷的文化衫,业余时间就在足球场上飞驰。
苏中蕾常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去。李小西所在的班级是典型的阴盛阳衰,男生总共只有12人,哪天有人没来,还凑不齐一个足球队的人员。那年,为了配合中国队冲击世界杯,系里经常举行足球比赛。苏中蕾就给李小西的班级报了名。
球场上的苏中蕾,你不仔细看,看不出是个女孩子。短头发,用发胶打得竖直,穿黑色的运动服。李小西让她客串守门员,她竟腾挪闪跳,鱼跃扑球,颇有章法。这又让李小西叹服了一回。那一日,系里足球比赛,苏中蕾就是铁定的足球守门员,李小西带领弟兄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苏中蕾在后面指挥防线,镇定自若。这帮男哥们是士气十足,斗志昂扬,冲得对方防线是溃不成军。
球场上围观者甚众,场外别的班级男生,鼓噪一群,一起喝彩,大喊“苏老师,我们爱你!”
这场比赛之后,兴奋不已的李小西和同学们一起出去吃玩饭,他们喝冰镇的凉啤酒。李小西毕恭毕敬地带头敬苏中蕾,苏中蕾的脸喝得红若桃花拂面。
这个夜晚,苏中蕾在学校的宿舍楼值班,半夜突然肚子痛,痛地腰都直不起来。苏中蕾让女生去喊李小西。李小西和几个哥们冲到值班宿舍,把苏中蕾扶到校医务室。校医那个夜晚不在,有事回家了。
学校附近有所大学医院。看着苏中蕾痛苦的样子,李小西让哥几个将苏中蕾扶到他的背上,他背起,让别人在后面托起苏中蕾,开始往医院跑去。
李小西就这样背着苏中蕾,跑向医院。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医院非常安静。李小西背着苏中蕾,向楼梯上跑去。苏中蕾在李小西的背上,突然就觉得有股软软的东西涌上心头,看着这个并不强壮的男孩,因为背她用力耿起的脖颈,她的眼泪唰的流下来,流到了李小西的脖子上。
李小西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再坚持坚持,医生一会就到了。”
将苏中蕾安置下来,李小西把哥几个撵走,他靠在苏中蕾的病床前,看苏中蕾输液。
他说:“苏哥们,你睡会儿,睡一觉就好了。”苏中蕾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嚎啕大哭。
李小西有些惊慌失措,值班护士进来呵斥了苏中蕾一句,苏中蕾才憋住哭泣。
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在李小西的心底,也同样泛出一别样的情愫,他看着眼前这个跟他哥们相称的女孩,心底里就有了股柔爱的力量。
(7)
这个城市因为文化的浸染,而自有一种沧桑。这种浸染历经岁月,是大钟无声的浸染,有多少帝王骚客,有多少瑰丽诗篇,有多少千百回折,柳暗花明,都湮灭在历史滚滚的画卷里。
李小西是个喜欢怀旧的人。这样的人心灵尤其容易苍老。其实,在白天或者黑夜里的很多时间里,李小西醒着,就会耽于自己的沉思当中去。
从那个夜晚之后,苏中蕾好像同李小西达成了一种默契。苏中蕾变了,非常非常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形象。
现在,她完全变回一个女孩的形象。她不再是那个中性女孩的打扮,她变成了一个淡雅高贵气质的苏老师。她有摇曳着如花朵般的长裙,有随意却大方的套装。这些焕然一新的打扮,再一次让李小西的哥们们大发感慨。
苏中蕾就像一棵含苞很久的花朵,原先是悄悄地躲在叶子下,现在她就突然开放了,令人注目,让人目不暇接。或者说,犹如阴霾了很久的天空,就无声息地从积云里钻出了一枚太阳,灿烂无比,缭乱人的心。
有位哥们非常鬼精地对李小西说:“班长,苏老师遭遇了爱情,那个人怕不是你吧?”
李小西成恼羞成怒状,一个飞脚将那哥们踹出很远。但在内心,忽然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李小西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尽管此时他的内心多么地波涛翻滚。他懂得自己。他渴望爱情,但有时又会不知觉地去拒绝爱情。爱情在他的心目中是唯美的,那是完整无暇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地捧着。以前,他一直在寻找爱情,可当爱情展着天使般的翅膀悄悄地马上就要降临在他的身旁的时候,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开始刻意躲避苏中蕾。可苏中蕾却一直一直活在他的视线里,苏中蕾无时不在。
以前,每至周末,苏中蕾,李小西他们总混在一起。而现在,李小西所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逃离。他骑着单车,正要兔子般地蹿出校园的时候,扯着拖地的长裙,蹲在乒乓球台上的苏中蕾,笑眯眯地招呼他。
李小西佯装没有听见,低着头猛蹬车。苏中蕾此时再也顾不得矜持,她一手仍扯着裙边,如天仙般从球台上跳下,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去追李小西。
周围一片鼓噪之声,男孩子打着口哨,女孩子夸奖地发出尖利的喊叫。天空之上,鸟儿打着鸽哨,愉快自由的飞翔。
李小西只好停下来,苏中蕾得意地坐上车座,用手抱住李小西的腰,将脸部贴在李小西宽阔的后背上。
那个时刻,李小西只听得见自己的胸跳。
在一个销售景泰蓝制品的工艺店,苏中蕾望着这些晶莹润泽,鲜艳夺目的景泰蓝手镯,欢喜地不得了。
那些釉光的色彩,温暖地烤着被爱情滋润的心。苏中蕾捡起一对手镯,轻轻叩击,竟发出激烈而清脆的声音,却不生硬,叮叮咚咚,音律曼妙,又宛如女孩山泉般恬淡的笑声。
环佩如乐。这清脆之音,就在李小西和苏中蕾的心底像湖面一样地漾开。
李小西抢先付了钱,苏中蕾伸出藕白的手腕,让李小西给戴上。
李小西的脸在阳光之下,絮了红布。
(8)
李小西和苏中蕾终于在某个夜晚沉醉。年轻地澎湃的两颗心连同身体一起互相交给了对方。李小西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演绎了一场酣畅的淋漓尽致。苏中蕾是如此紧紧地抓住他的身体,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苏中蕾紧闭双眼,一条腿还悬在半空,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临近毕业,李小西不得不认真地思考未来。他看着苏中蕾,最近他们的谈话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爱在现实面前其实是个无比沉重不能消受的话题。
一个春天的夜晚,他们两人去郊外旅游。在收获之后的打麦场上,李小西紧揽苏中蕾入怀,他们不说话。清新的麦草的气味扑鼻,两个人其实遮盖了无尽的心事。
黑夜里,清月如冰,繁星点点,他俩点亮一堆篝火。有一群蛾飞起,飘逸地扑向那堆火,勇往直前,前赴后继。
苏中蕾说,小西我为你跳舞吧。
说着,苏中蕾起身。粉色的裙裾在篝火旁轻舞,那群蛾仍在飞翔,扑火。
李小西泪流满面,轻轻地吟出一首诗:
在黑夜,这光洁的月辉,泻亮了我眼睛里的黑暗。
使我看得见你,飞身扑火的刹那,在灯心绒里舞动的幸福。
你是蛾呵,是飞来飞去用追求替代幸福的女子。
是使我更张了琴弦,改变了宿愿和信仰的女子 。
你摇动的霓裳,徜徉于焰火簇拥的旌动,裹得住红尘的流连吗?
在黑夜,这孤洁的月辉,泻亮了我眼睛里的黑暗。
女子呵,我多么想,即使投身,也让我燃烧一次。
即使,光辉已烬,黎明还在等待重现。
苏中蕾不能自己,旋转不停,裙裾如舞动的风车。最后,李小西将苏中蕾紧紧拥抱。篝火燃尽,月光退隐,黑夜寂寞无声,泪水滑落满地。
第二天,李小西和苏中蕾一起去骑马。他们两人骑的那匹马,是栗色的小马驹,姿态优雅,训练有素,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踏步而舞。
苏中蕾紧紧搂住李小西的腰。舞者驰骋,在跑马场里开始跑圈。快到结束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意外。所有的马都是经过训练的,比较固定的速度,固定的圈数。但舞者突然发疯,狂奔不能收蹄,更严重地是它竟不再转圈,而是向遮挡跑马场的围栏跑去,在围栏前,前蹄高掀,撕裂长鸣。苏中蕾在马背上已经花容失色。就在这舞者要跃围栏的瞬间,李小西腾出双手后揽苏中蕾,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9)苏中蕾和李小西双双住院。好在,两个人所受的伤并不严重,李小西能惨一点。他双手后揽苏中蕾从马背滚落下去,为了不让苏中蕾受伤,他是硬挺挺地跌落下去。身上多处骨组织挫伤。事后查明,那匹叫踏步而舞的马在奔跑过程中不知怎么被一只马蜂蛰了一下,导致舞者发疯。
两人双双住院,自然惊动了学院的众多师生。一时间,到医院探望者络绎不绝,老师,同学;另一方面,关于两人的桃色新闻在学院内喧嚣之上。如不出事,本就无事。虽然学院内有诸多的规定,但校规抵挡不了青春的需求。可出了事就不一样了,本是潜流暗涌,如今已经拨云见日,清风朗月,正好众人烁口,百编成真。
学校的领导和同事去医院探望苏中蕾,这让苏中蕾羞地不能抬头。领导和同事们表面嘻嘻哈哈,嘘寒问暖,祝福早日康复,但眼睛里却分明暗藏着轻视和嘲弄。
领导没有动怒,没有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自然与苏中蕾的父母有关。
但李小西却没有如此的幸运。学院政工处领导在李小西住院期间,已经非常严肃地同李小西进行了交流,深挖李小西思想底部丑陋的灵魂。男女作风问题,是这所正规地带有部队色彩的学院所非常忌讳的问题。
而且这件事情影响极其恶劣,严重影响了学院的声誉。学院领导已经指出要严肃处理,他们已经暗示李小西等待地将是不能毕业的结果。
李小西起初痛苦万分,四年的学习生涯,毁于一场男欢女爱。但后来,就坦荡释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在李小西诗人般浪漫的情怀里,爱情是没有错误的,何况自己本身就没有做错什么。既然爱过,就要去承担责任。
李小西想起双鬓斑白的父亲。父亲同母亲相爱的时候,正是文革后期。母亲出身不好,父亲是又红又专。父亲本是要被推荐上大学的,可是父亲却义无反顾地同母亲相恋,同母亲结婚。而后多年,当乌云消散,父亲可以参加高考之时,却又舍不得那些乡村学校的孩子。多少年后,当那位在父亲之后被推荐的人从国外留洋归来,回故乡探亲,第一个去的就是李小西家。那时,李小西还是懵懂少年。那人与父亲秉灯夜谈,李小西还记得一段话,那人说“老哥,是你把机会让给了我。”父亲哈哈大笑,指着母亲说“不,是她把机会让给了你。”母亲听见这话时,历尽沧桑风吹雨骤的面容竟透出羞赫。
(10)
事情在沸腾之后,渐渐趋向平静。苏中蕾离开了这所学院,供职于南方一家国际旅行社。苏中蕾以她的走,换回地是李小西继续的学业。苏中蕾的继母有段时间出现在学院,她到医院里去看望过李小西,但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高贵典雅的女人身上有种自然地威严。她用双眼逼视着李小西,李小西却没有低头,他勇敢地抬头迎接这威严的目光。
后来,苏中蕾的继母笑了,她转身离开。
直到李小西领取毕业证的那天,学校政工处的老师告诉李小西,如果不是苏中蕾的继母说情,不是苏中蕾离开这所学校,那么该早早离开地就是小西你了。
李小西无语,他觉得窝囊无比。他无比地思念苏中蕾,但苏中蕾每天如候鸟,在世界各地不停地飞翔,穿梭。其实,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那座城,那从童年就开始地客气谦恭有章有律有规有矩的生活,禁锢了她的心太久。当继母来到学院的时候,她就恳请继母,跟学院领导打个招呼,不要给李小西任何地处分,保留李小西的学籍。而她将选择离开。
最初,他们还联系频繁。分手之后不尽地思念绵绵,但慢慢地两颗心就趋于平淡,安静。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见面,苏中蕾太忙了,她几乎就没有歇歇的时间,接团,送团,带团,行走于世界各地的时光,让她的心一下子敞亮起来。
苏中蕾是在半年之后的一个晚上提出分手的。那个时候,李小西也参加了工作。电话那头的苏中蕾啜泣着,很长时间的无声。苏中蕾告诉李小西,她要走了,去法国。她认识了一个叫戴维的法国男孩,她答应嫁给他。李小西听了,内心仿佛被什么击过,麻木了一会,但仅仅是一会,就忽然变得平静起来。
李小西说,让我去送送你。现在,我就出发。
苏中蕾说,别,小西,我不要再见到你。
李小西说,中蕾,你等着我,一定。
李小西连夜踏上了那趟南去的火车。路很长,火车在第三天黄昏到达。
他们在一家宾馆相见,苏中蕾瘦了许多,脸上是布满的忧伤。
苏中蕾说,对不起,小西。
李小西艰涩地一笑,什么也没有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苏中蕾,在她的眼光里仍可以撞见许多熟悉的内涵。刹那间的柔情或者欲望,促使两个人靠紧。身体一旦接触,就转入拥抱和亲吻。这个时候,情绪随同急促的呼吸变得难以控制了,就像一辆无人驾驶的火车疯狂地向悬崖驶去。
这一夜,两个人疯了一样,互相吞噬和撕咬,一遍遍把激情释放。他们仿佛活在云端,没有根基,但那种伴随着快乐的痛苦蚀入人心,化骨为水。
李小西在这个凌晨离开。他看着佯睡的苏中蕾,再次俯下身去,轻吻中蕾的脸颊,然后抽身开门。在门被咣当一声关死的刹那,他听见背后的房间里发出一声长长地歇斯底里地嚎哭。
城市还在睡梦里,李小西觉得自己的内心是多么地空虚,一世的感情和精神仿佛一下子就全部耗尽了。他荡然若失,心里不再思考任何问题,任凭出租车在狭隘逼仄的胡同里晃荡着他如同废墟一样的身躯。
回去的火车上人不是很多。在车厢里,李小西注意到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有一张酷似苏中蕾的脸。那个女孩看见他,明眸皓齿地一笑。然后就躺下睡去。李小西就在她对面的铺上,他睡不着。火车行驶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那个女孩还在睡觉。已经十几个小时,女孩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只是在睡觉。
李小西突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奇,他担心这个女孩生病了。他轻轻叫醒她。那个女孩笑了,她说,她从来就这样,无论多么远的路,如果没有人叫,她都是要睡到终点的。
李小西说,天哪,还有两天的路程啊。
那个女孩笑了。
一路上,他俩渐渐熟悉起来。李小西忽然就有了一种要倾诉的愿望。于是,他就在这个还不知姓名的女孩面前倾诉了他全部的故事。
他说,我现在好像不痛苦了。
女孩说,可我痛苦了,为你。
他笑了。
女孩说,你的牙齿真白。
他说,你很美,真的。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车上乘客不是很多,后来那个女孩就坐到李小西的铺上。他们一起悄悄地伸出各自的手,握在一起。
列车在继续往前疾驶。窗外的风景在飞快地向后移去。车经过一个隧道的时候,车厢里黑了起来。他们俩的唇终于渐渐靠拢相遇。
黑暗里,李小西仿佛看到一群蛾,它们飞舞在飘着清香麦草气味的天空里,然后抖擞着精神,以飞翔的姿态向一堆篝火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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