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对比是相对而言的。在正常生活中,善良是优势,狠毒是劣势。然而在政治斗争中,二者的作用却又完全对调。俗语云慈不掌兵,义不行商,皆是在特定的职业环境下对个体素质来进行对比,只要有利于这个职业的生存发展便是优势,反之便是劣势。
晁盖与宋江的职业定位,是山大王,是强盗,是黑社会,是社会底层的下九流势力,也可以说潜在的反政府武装力量,还可以说是编外武装力量,是行走在杀人越货,尔虞我诈的恶劣环境之下的工作人员。这类人,未成事之前,一般风评不好,所以史进说不愿上山做大王,怕“点污了父母遗体”,做强盗谋害人命抢夺人财,又怎么可能会有良好的名声?但是以“成王败寇”论,与这种职业高风险伴随的则是一朝做大,成为能威胁到政府的力量,可以一朝翻身,金鳞化龙,改朝换代,成为统治阶级,或者为统治阶级所收买,成为编内力量,也不可说没前途。
然而黑社会是否一朝做大,洗白上市,取决于老大的决策,进一步推之,则取决于老大的志向。
对比一下宋江和晁盖二人的志向。
未入行之前,晁盖是一个家底殷实热爱武术的地方富豪,并在当地影响不小(东溪村一霸),江湖名望则不小也不大(刘唐来投),终日练习武术来消遣人生光阴,劫了生辰纲,胆量不可谓不大,但是却是出于看不惯贪官贪污民脂民膏的正义感所为,当然也是出于身处社会底层的憋闷感而为,所以才与同为社会底层的三阮兄弟,秀才吴用气味相投,一起干下了这桩震动地方的大事情。等上山后,火并了王伦,便安心做下了山大王,除了打家劫舍,江湖仇杀,不见有什么大的作为。他的心态,可以从他派刘唐接宋江上山的话看出来,刘唐说:“一起上山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岂不快活?”考究刘唐这番话,一定程度上能反应晁盖的心声,三阮兄弟也同有大碗吃酒,大块吃肉的话,我们来看晁盖的行踪,上山之后,他所做的几件大事,第一,火并王伦,这是出于生存的需要。第二,对抗地方军队的围剿,这也是出于生存需要。第三,劫法场,这是出于江湖义气。之后,半由他主导的攻打祝家庄,曾头市,都是卧榻之侧的祸害,不得不为之。一般山大王,如二龙山的旧boss邓龙估计也会如此做,至于对抗朝廷大军,估计他是不会想到这一节的。如果不是宋江后来也上山了,断然是不会有打高唐州,破连环马,连败朝廷军队这些事件发生的。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宋江主导的,能让晁盖动身的除了生存危机,江湖仇斗,基本没有其他可能。第一他无与政府对抗的雄心,第二他也不想做出太大规模,做山大王已经是他格局的极限了。
宋江则不同,宋江没上山之前,就已经是名动江湖的偶像级人物了。不同于晁盖以往安逸的土豪身份,宋江出身是小吏,这是一种庙堂与底层势力交汇,需要处理的事物错综复杂的工作,身处此职的宋江,不但见识到了底层的黑暗,也见识到了上层的黑暗。如此出身的宋江,眼界与格局自然非晁盖所比。而且宋江自称“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可见宋江此人,读过的儒家经典和历史典籍很多,在书本上和棘手的吏员工作生涯锻炼了他的管理能力和权谋功夫,儒家的官本位和兼济天下的思想,以及帝王将相的家谱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野心的滋长。宋江在书中,一开始便是要下定决心做大事的人,不然广结黑白两道朋友,刻意树立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的形象做什么?他一开始的目标是做大官,做大事,所以遇见了犯法的武松才会劝武松投军,以后靠一刀一枪的实在军功,来谋取一个军官的职位,以达“封妻荫子”的人生结局。宋江为自己的设计也是如此,所以才一再拒绝各路山大王的盛情邀请。然而当他杀了阎婆惜,走正道来达到目标的可能性已经完全被堵死之后,才不得不“曲线救国”,通过做强盗来做大势力震动官府来被收编。
在浔阳楼,宋江写诗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难受”,又写道“他年若遂青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宋江潜意识里面有一种要做大事的冲动,做不到高官大位,也要如“黄巢”一般,搅动天下,证明自己不白来这世间一趟。
可想而知,要宋某人只是安心做个地方知名的山大王势力,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他的目标是彪炳史册,传之后世。
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小富即安,在一个充满危机感的强盗团体之类,丧失进取心意味着死亡可能随时到来,更何况水泊梁山这个纠集了前朝皇室,朝廷大将,地方豪强,黑恶势力各种人员成分复杂,势力庞大并不纯粹的强盗集团?从这点来讲,宋江要比晁盖更适合当水泊梁山的领袖。
不同的志向格局带来的是不同的手段。
宋江手段百变,层出不穷,权谋功夫炉火纯青。对待武松,亲自陪吃陪睡,送回家可以送出几里,既施之以利,又施之以情。对待秦明,不惜残害一村百姓生命与秦明一家老小,硬生生将秦明与自己捆绑一起。对待王英,偏偏不让他能得偿所欲,来树立老大之威严,然后又亲自为其娶妇,萝卜大棒一起上,赏罚有度。对待社会底层盲流,头脑简单之流的李逵,满足其天生恶性,施以金钱,纵容包庇,并且又拉又打。对待朝廷高级军官,不惜屈己下人,殷勤周到对待来结交其心。宋江光对待不同人就有好几副面孔,并且每一个人都能被他吃得死死的,逃不出宋江设下的人情陷阱。这样的领导人,该狠的心的时候可以说是丧尽天良,该拉得下脸的时候又毫不顾忌身份,可屈可伸,简直可以称作是无与伦比的政治天才。汉刘邦以能识人,结人,用人开创汉家天下。宋江或不如刘邦,然而长处相类似,所以也能做出一番不小的事业。
与之相比的晁盖则单纯的如一个小白兔,他信奉的那套哥们义气,在小范围的强盗团体或许还能维持下去,但是在复杂如梁山这样的集团,是注定走不下去的。所以他才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宋江夺了权。
不同的手段带来的是不同的基本盘。
宋江以高超的江湖手段,在未上山之前便结交下了种种江湖兄弟,雷横 朱仝 花容是旧交,武松是逃命结交,然后清风山一队人,揭阳岭又是一队人,江州又是一队人,石勇 黄门山又是一队。这些波宋江势力,不但水陆皆有,而且业务能力要强于晁盖集团(张顺兄弟水战能力要高于三阮,武松 花容 李逵格斗能力要强于刘唐),到上山的时候,梁山上大半势力都是宋江成员,而且忠诚度要远高于晁盖集团(吴用后来偏向宋江,林冲要报仇,立场当也偏于宋江,三阮天性闲散,不见态度。至于白胜 杜迁song万之流,人微言轻,当不得事情)。所以上了山的宋江,不是要不要做老大的问题。他就是要做老大,晁盖也没办法。无非是顾着江湖恩情颜面,让着晁盖。事实上之后的实事也都是宋江做的。
再则 宋江不但江湖手段高明,而且军政才干也是一流。
固然宋江武艺稀松,但管理能力和军事水平其实相当优秀。梁山的势力膨胀和连败朝廷部队可都是在宋江手下完成的,之后征讨辽国,围剿方腊,也是宋江一手主导。反观晁盖,一个小小的曾头市都打不下,还丢了性命。指导几十万的梁山部队的命运又如何能成功应对。谁的能力更强也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宋江有路线,有目标,而晁盖并没有。
宋江的投降主义一直为人诟病,但是这是梁山集团所能选择的最合理的方案。如果按照晁盖过一天算一天的性格,梁山人的可悲结局是可以想见的。宋江的目标至少合理可行,能够给梁山这种复杂集团方方面面的势力奔头。
梁山这种特殊的集团,不但有纯粹的黑恶份子,朝廷投降过来的势力也占了大半,何况随着梁山势力的越来越大,已经站到政府关注的主要清剿名单上面去了,这种不是战斗下去便是死亡的形式之下,要晁盖来当,他是担当不下去的。只有让野心勃勃,格局庞大,才能一流的宋江来主导,才能让梁山上的兄弟达到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晁盖 宋江的优劣对比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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