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天,带条狗,连续驱车四小时,跨越两个城区。琐事繁多,实在没更多精力来照料这只小博美,故送往亲戚家寄存。去的时候太阳正慢悠悠西落,碾压过千万遍的省道明晃晃如铺满银针。到地方匆匆交代几句,接着往回赶。
可天渐渐黑下来,离城区界标还有十分钟车程时,来来往往车辆都已亮起灯。那几天正是雾霾最严重的时候,驶进本市疆土,眼前愈发朦胧。尽管打开了雾灯,暮霭沉沉的大地,仍像上世纪九十年代昏暗孤灯下热气缭绕的北方澡堂子。我减慢车速,连连摇头,扼腕叹息。卫生治理,城和城之间,怎么差别这么大。
满腔嗟怨中,停靠加油站加油。我暗暗想,不管了,等会上路,一定拧开远光灯,做只快快乐乐的远光狗。付钱的时候,我摇落车窗,静静欣赏对面光滑的油柜上映照着的中年人形象。四六分,黑发在黑夜里微微飘动,双眉微蹙,很严肃地把持着方向盘,一副施瓦辛格式的墨镜更添威严......
什么?等等!墨镜!
这才恍然大悟。在灌油大妈若有所思的注视下,我镇定摘下墨镜,付款,迅速逃离现场。
重新飞驰,天朗气清,开阔大路笔直延伸到天际,灯光点点,像寂寞的鱼群。
惭愧之余,心里不断重复这段话。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大鹏,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在最高最高的地方下视。
云气如野马般奔腾,如尘埃般漂浮。万物气息吹拂。
天空苍茫,是真正的颜色吗?
他已经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拦视线,所看到的一定真实吧?
还是你并不知道,野马尘埃天之苍苍,其实是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想象有只小鱼,不甘于穷发之北冥,有一天拥有了翅膀,鲲化为鹏,尽力飞翔。
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南冥。
南冥?海南岛吗?我不知道。
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地方,也许是毫无新意的蔽壤,那里人民不友好,饭菜不合口,拗口形态如爬行蚯蚓的文字,一年不见雪。
统统没有故乡好。
可他振动双翼,绝云气,负青天,一意孤行。
他一定要去看一看。
你说不准,是为了沿途风景,还是少年意气。
这和我们何其相似,年少热血,为了什么奋不顾身的日子,关于梦想,爱情,事业。
浓重如云般一团,挟裹着我们去追逐。
在狂喜,愤怒,悲伤,失落诸般中起落。
狂喜的时候,忍不住要打电话告诉每个朋友,连身旁胡子唏嘘的陌生人也变得可爱起来。
愤怒的时候,一个人沿操场一圈圈跑下去,听着胸腔粗重的呼吸进出。
失落的时候,坐上大公车,托着下巴,看人来人往,叮叮当当穿过整个城市。
这是在九万里高空,他俯瞰苍茫天空,看到白云聚散,尘埃扰动,一刻不休。
如同无时无刻不在情绪中。
这不是天空本来颜色,正如不时躁动的心。
流云蒙蔽,万物吹息,跟着它们随波逐流,是永远看不清自己的。
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无聊没事干的时候,还要抱怨下东风。
人总是这样。
近几年才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都是生物以息相吹,蒙蔽了双眼,也使内心积尘。
现在长了个心眼,没事就观察自己。
像孙悟空拔根毫毛吹口气,多出一个我,静静站一旁,观察自我表演。
观察那些负面情绪,低落愤慨伤心失意等等,看到它们生成,壮大,积郁在胸中,并试图掌控我。
我这样观察的时候,发现它们像阳光下的雪,很快融化不见了。
人重新变得平和。
回忆起多少次盛怒之下,而后懊悔的蠢事,那一刻败给情绪,成为它的奴隶。
《逍遥游》末尾,惠子问庄子,我有棵大树,歪歪扭扭,长满疙瘩,不知作何用处。
庄子说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你有棵大树,居然担心没有用处。不妨把它种在无人的旷野,围着它嬉戏玩耍,树荫下睡一觉。
其实说的不就是红尘一颗心嘛。
一颗心安置在无何有之乡,听说那里没有边界,比所有大都大,无限自由的地方。
当累了的时候,回到那里,戏耍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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