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庄子《逍遥游》——“无所待而游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今有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逍遥游。
四十岁,在伦敦做证券经纪人,与妻子结婚十七年,有两个可爱乖巧的孩子,是一个中产阶级的普通家庭……“他们会不知不觉变老,度过一个幸福的一生,活得一个大寿数,安然进入坟墓……”
然而查尔斯却放弃了这一切,放弃了安稳幸福,去追逐他的“苦难”去了,是的,每个人一生都在追逐幸福,而他是追逐苦难:
住进了巴黎最破的旅馆,身上只有一百英镑;五年后穷困潦倒做过导游做过翻译做过粉刷匠,最后饥寒交迫高烧一场,若不是朋友救济,早就命归西天了;又过了两年在马赛(法国最大的港口)和流浪汉住在一起,偶尔弄一份装卸工的差事,有时溜进水手舱偷吃,最后惹了人,坐上了一艘一路向东的轮船,逃去了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塔希提岛)上,那年他四十七岁;在岛上度过了一段快乐自由的日子后得了麻风病,在双目失明情况下在墙壁和天花板上作出了气势宏大壮观的巨作——然而他却让人在他死后把房子烧到一根木头也不剩。
若这是一个老来励志的故事,一个为了梦想奋斗经历挫折却百折不挠最后成功的故事,那这绝不是真正的“逍遥游”。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查尔斯就像是学道一样,就像是得道一样,做到了“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做到了“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他对金钱置若罔闻,对成名也漠不关心,对贫穷也坦然处之;他不在乎有没有人买他的画,不在乎是卖了五法郎还是十法郎,有时候甚至不愿意让别人见到他的画,有时又会免费送他的画;他不会为了和睦相处做出让步,他甚至对周围的环境漠不关心,对舒适无感,也从来不会抱怨哪怕几天不吃东西, 哪怕身患麻风遭受折磨……
何来如此大的力气与蛮性,仿佛身上绑着巨石一心沉入沼泽,灵魂以苦难为食并愈加强韧,反复碾碎,直到重生。
我老家的高中校训是“为成功和幸福的人生做准备”,全校同学漆黑乌压压一片站在操场里,北方午后的太阳烤的人干燥易怒,所有人听校长长篇大论俩小时的什么是幸福和成功的人生以及如何努力,无外乎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做社会有用的人才。是谁界定“成功”的含义?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是学业有成还是万贯家财?有人认为你糟蹋了人生但如果这人生是你想要的呢?父母望子成龙,到底是想自己成龙还是想让孩子成龙?你是因为爱我还是只是想证明被爱?
《月亮与六便士》的原型保罗•高更没有回答。35岁时辞去了银行的职务致力于绘画,38岁时与家庭断绝了关系,过了孤独的一生,在印象主义的天地里卓诡不伦。《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幅他自杀未遂后创作生涯最大的画里包含了他这一生对生命意义的追问。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没有回答,丢了清规戒律,住进布达拉宫他是雪域最大的王,而他更愿流浪在拉萨街头,做个最美的情郎。他的诗歌藏区家弦户诵三百余年,深入人心,脍炎人口。
摩西奶奶(Anna Mary Robertson)也没有回答,人生前58年都是农村女工,76岁开始画画,80岁在纽约举办个展,轰动画坛,创作了1600幅作品,甚至影响了如今名扬世界的拥有《失乐园》《光与影》等著作的日本大文豪渡边淳一——28岁的边渡淳一辞去了医院外科大夫的工作开始投身写作。
作者毛姆回答了。他说,这取决于你对生活赋予什么意义,取决于你对社会承担什么责任,对个人有什么要求。
你选择六便士不一定就是庸俗,选择看月亮也不见得是雅致高尚,你所相信的,就是你的人生,而你当下的人生,就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你的选择,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人生与人生之间没有可比的,它什么样子还是取决你自己的感受。
梁启超曾对子思成说过:我也并不是让人人都做李(李白)、杜(杜甫),不要做姚(姚崇)、宋(宋璟)。要之,要个人自省其性之所近何如,人人发挥其个性之特长。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世人皆知此理,但真正能做到如查尔斯这般已经忘我,忘众生,忘天地的境界之人少之又少,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偏偏要看月亮。
于是,当查尔斯离世的那一刻,他绘满的墙壁琉璃幻彩发着光,他灵魂就像大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乘着六月的风离开了北海,真乃是“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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