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盼望的一件事是父亲回家。
他是一名海员,更准确地说,是随船出行的海上厨师。他们的船接到任务后,常常要在东海或者南海一带呆上几个月,而这种任务一年总有很多次,就算放假归家也是几天便又要走,于是我见到他的日子很少。
他在家的时候,我总是赖着不想上学,怕我一放学回家,就看不见他了。小时候家境不好,吃的最多的除了蔬菜就是鸡蛋,而我极其喜欢他做的鸡蛋汤。一锅水烧开,敲下两个鸡蛋,看着蛋白逐渐散出细细的絮状,裹着蛋黄在水里翻腾,待到快熟时,撒一小把盐,再滴几滴浓郁的花生油,泛出油花,香气四下弥漫开来。他总是说,吃多点,才能长得像我一样高。可是我吃着吃着,他便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只能用勺子不停地舀着汤,然后又倒回碗里。
隔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他才回来,然后跟我展示带回来的小玩意。挂在墙上的海星,暗暗的桔黄色,长满奇奇怪怪的刺,并不可爱。摆在电视旁边的两个白色螺壳,竟跟角落里的扫把头一样大,我摸了摸,把花瓶里的花拿来插进去。他笑着拍拍我的头,指指放在地上的两袋鱿鱼干和海马。我凑近去看挤在一起的鱿鱼和海马们,似乎带着海风的咸腥味。
我渐渐长大,跟他聊天,可以听他讲长期航行的日子里加了调味剂的故事。比如空闲时在甲板上钓鱼,把钓钩上的肉碎换成小泡沫块,仍旧可以引蠢蠢的鱿鱼上钩。船有时在其他国家靠岸时,他们一行人去逛逛,买东西只能靠比手画脚。还有台风来临前夕,巨大的浪拍打着船板,“嘭嘭”的声音让人脑袋阵阵发昏。
我一个人乘船去海南时,坐两小多时的轮渡,只能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发呆,我想象他坐在甲板上举着长长的钓竿时,会不会也曾望着这片茫茫大海,长久地发呆。
他说,他们的船是负责保护石油探测船的,在探测船进行勘测时,他们要做的就是将船驶到固定海里外,然后提醒过往船只注意绕行。他曾见过探测船上来过一个年轻的姑娘,用计算机的奇奇怪怪的模型软件来计算深度,然后操控吊机没入海底进行工作,他觉得科技真发达。他那时没想过,他女儿有一天也会选择电脑的专业,可惜学得不够好。
他年纪终于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家里没人再同意他去跟着船到处航行,不愿意他去忍受巨浪的嘶吼。他终于能够留在家中,可我开始读高中,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躺够48小时,又去为奔赴远方的心愿多争取一点点机会,接着离开,走向越来越远离家和他的路途。
现在,我常常打电话回家,问他,老妈周末一结束,就回市区带孙女,他在老家负责新房子监工的时间里,一个人会不会无聊。他哈哈大笑,那你要回来陪我玩吗。我无言,然后耳畔传来长久的沉默,我深刻感受到他的寂寞,像风一样在我心里呼啸而过。
这时候,我想起他年轻时也曾去过无数远方,去看过大海,去攀过山川,去做不切实际的梦,去奔往异国他乡。
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
我是他前世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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