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别人闭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方有备而来。
律师早有预备,塔兰奇从手提箱中抽出另一沓册子:“我的委托人也说了,如果你威胁我,或者拒绝交涉,就让你看看这个。”
他把文件摆在陶先生面前。律师擅长巧言令色,这正是讼棍的专长:“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你很生气,认为我有意跟踪你,激怒你,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受人所托,你不能指望一个律师不秉公办事。这是我的公事,也是你的私事,但两者交集,必须得有人让步。”
陶先生瞥了一眼厚厚的册子:“里面是什么?”
塔兰奇律师接过空乘递来的苏打水,他步步紧逼,胜券在握:“你可以打开看看。慢慢看,因为接下来我们还要一起呆上几个小时,当然,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人提出的条件,我也巴不得立刻从你眼前消失。毕竟我的委托人要的东西很少,比你能给的都要少得多,所以,请你认真考虑,再答复我。”
说完,他转向Lee和空乘:“打搅了你,实在抱歉,刚好,我也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午饭?”
“广播结束后。”空乘耐心回答:“您可以先看看菜单。”
她分别递上菜单本。本子的外壳用精美考究的小牛皮包着,打开内页,有四种主菜,及十二种零食可选,主打的印度餐茹素,配给面饼、咖喱和酸奶。另一种是西餐,有炭烤牛排和鳕鱼,用沙拉配。
Lee暴露了自己第一回乘坐头等舱,他问这问那,当空乘告诉他,所有菜色都不限量提供时,他什么都想要。
“我要碳烤大西洋鳕鱼,还要龙舌兰豪门冰激凌,还有番龙虾汤!”
塔兰奇律师合上菜单:“半熟牛扒。”
“您呢?陶先生,您想吃什么?”空乘问。
“你给我弄点……”陶先生沉吟,他的注意力还在那沓册子上:“玉米。”
“玉米?”空乘感到奇怪,很少有头等舱旅客选择如此简单。
“玉米面饼,搅拌生菜和玉米的沙拉,或者整支玉米棒都可以,如果这些都没有就给我煮熟的玉米粒。”
空乘点点头:“我们提供玉米沙拉和卷饼,请您稍等。”
在外面进餐,陶先生不知道想吃什么的时候,一般都会选玉米。
但他不光是喜欢吃玉米,其实也还喜欢吃披萨和肉的。不论是意式披萨还是美式披萨,只要熏肉,腊肠和芝士不要命的往上放的,他都喜欢,一口气可以吃下一整块。有段时间,他疯狂的迷恋墨西哥风味什锦披萨,越辣越对他胃口,这种披萨玛利亚会做,她还会做发酵三角面饼,甜土豆泥,蓝莓布丁和黄油玉米,同时烤火鸡也很拿手。她做的菜色总是油腻腻的,亮晃晃的,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玛利亚在家做女仆时,第一任妻子还在。
陶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身材纤瘦,保养得当,每当有新的减肥法面世时,都会跃跃欲试。这个女人尝试了各种让自己保持美丽身材的仪式,吃减肥套餐,接受催眠暗示,做医美手术,日常喝减肥咖啡和“催吐”:她用小本子记录下每次摄入食物的重量,再计算这些食物含有多少卡路里,吃多了就吐出来。所以她始终没有拒绝过奶油苹果派,炸虾和北京烤鸭,但到她死前那一年,她仍然因长期节食和催吐而变得脾气古怪,骨瘦如柴,并憎恨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食来。
陶先生已经忘了她的模样很久了,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讼棍突然提起……但他的确没有伤害过妻子,任何一个都没有,包括现在这个,企图从他手上讹走市值数十亿美元地产的女人。
她是打算用什么手段来讹诈呢?陶先生盯着册子想。
像他这样的人的确可以有很多把柄可抓。他理解,这世界上有人想要钱,有人想要命,但总体上钱能买命。他首先想到的是孩子们,这些年,他把自己和玛利亚生的两个孩子留在寄宿学校,由保姆照顾,孩子们的确是衣食无忧的,也毫无威胁,所以孩子不可能成为把柄,只能沦为人质,若她真以孩子为人质,那她就是天下头一号蠢女人了……但她不蠢,一点也不蠢,她只想要钱,要最多的钱,所以那册子里面装的,最大可能,就是关于他的生意上的某些把柄吧?
但陶先生的甜品公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斯威特-霍利德公司每年都按时和足额纳税,遵守所在地法律,所有产品都通过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认证,公司同时还积极支持慈善事业,资助体育运动,除了每年有几个公益组织上门抗议公司生产的食品有害消费者健康外,就再没什么坏影响。
陶先生把手放在册子封面上,他猜不透里面有什么可以让自己束手就擒的。
他仿佛又听到了塔兰奇那得意洋洋的声音和调子:“你有病,慢性病,糖尿病是慢性病,有钱也是慢性病,得了这种病,不但要看医生,还要看律师,花大钱看!”
这是幻听。
塔兰奇·沃尔辛赫姆什么也没说。他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望着窗外,等着午餐,和猎物自投罗网。
陶先生从他的浅色眼睛里感受到了久违的丛林恶意。
【别人了解你,知道你的外貌和名字,爱好和健康状况,手中有多少公司和资产,甚至什么时候登机都一清二楚,而你只知道他是受人委托,他自称是受人委托,但你对他的来历是却一无所知的,你甚至不知道他用的是不是真名。】
一旁,年轻的亚裔小伙Lee又在看电影了。
他继续看他的西部片。
片中,牛仔枪杀了漫山遍野的美洲野牛,只要它们的皮,至于它们的骨和肉,就随意抛弃在荒野中,仍由腐烂,滋生恶毒。
他什么时候换了一部电影,又或者,他一直在看同一部电影?
陶先生翻开册子,一张照片滑落出来,落在地上,背面朝上。
他伸手去捡,亚裔小伙已经帮他捡起来了。
Lee递给陶先生:“照片掉了。”
陶先生接过薄薄纸片,仔细端详,照片上有个瘦小的黄种人,留着古怪的发辫,他是个旧时代的人,理应出现在发黄的冲洗胶片中,活着在摇曳闪烁的镜头里,供人长吁短叹。
“这是谁?”Lee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问:“你认识他吗?”
陶先生收起表情,他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有所隐瞒:“认识。”
他又看了看照片,确认无误:“他是我的高祖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