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穿越到过去，你最想做什么？”他问。
圣巴雷特大教堂靠右的末排座位上并排坐着两位听众。准确来说，她旁边的那个人并不能称作“人”，他只是唯独她能看见的一道“虚影”罢了。
教堂内明辉璀璨，某场告解圣事在耶稣壁画下举行。
神父手持圣经，庄严肃立，一位跪在他身下的女人泪流满面，轻声诉说她曾犯下的罪孽。
“杀死当初的自己，与我与她，同归于尽。”她静静回答，死寂的眼眸中未曾有过一瞬动摇。
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我抬头看向漂浮在我头上的两位魔女——她们皆手握锋利的武器，发出一声又一声阴森森的怪笑声。而我则手无寸铁，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战胜她们，言语也更不能将那两人说服，我也必须构想出属于我的武器。
战斗一触即发，就在我与嬉笑魔女紧张对峙时，痴笑魔女突然出声。
“劝你还是投降吧，你打不过我们两个人的。”
“我不会放弃！”我大声辩驳道。
闻言，痴笑魔女再次厉声问道：“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吗？”
对方意指“她”为讪笑魔女，并且从她的话中，我大概可以推断出，就是这个人重伤了讪笑魔女，她的实力与擅长近战的嬉笑魔女相比又会是怎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急，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无所畏惧般地像点点指挥棒那样挥了挥长刀，怪异的痴笑面具之下，我难以猜够她的想法。
“别和她那么多废话，我的好姐妹。笼中之鸟，必将折于利刃之下！”
嬉笑魔女带着一股呼啸的狂风从天而降，向我袭来。
我急忙张开翅膀，飞上天空，侥幸躲过了她的坠地一击。
地面上被她砸出了一个坑洞，我看着那个坑洞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后怕。
之前在林益与嬉笑魔女的战斗中，我就见识过嬉笑魔女的实力。可没想到，如今的她比之前身姿更加迅速，力量也更加强大，夸张点说，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是怎么做到在短期内取得如此进步的？
“胡思乱想可不好哦~”
她的声音不知何时就在我的耳边，我急忙反应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她的刀背狠狠击中。
脑海内构想的武器在我被击飞后终于浮现在我手中，我靠着那把刀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因为注意力被分散出一部分，我背后的翅膀变得微微透明。
我摸着刚才被击中的部位——小腹，那里正传来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哦？想不到你还真能变出刀来。但可惜，太晚了！”
她再次携着呼啸的狂风而来，而不熟悉刀法的我只能拼命躲闪她的攻击。
好在我振翅的反应够快，每一次都能在她出刀前灵活地闪过一击。
但我明白我只是在负隅顽抗罢了，我的反应力总会有被消耗殆尽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恐怕就是我的死期。
“这样，你会失去未来的。”
“无所谓。”
他有些吃惊地望向她，可她的侧脸上依旧没有写下任何动摇。
他只好妥协似地耸耸肩，道：“好吧，那我便期待你愿望终被实现的那一天，届时，你又会给我怎样的回答呢？真让人好奇。”
他又起身离开座位，将一直放在大腿上的绅士帽放在胸前。此人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卷发，长长的齐刘海遮住眼睛。明明个子不算高，却穿了一套长款的黑色风衣与紧身深灰色长裤，并用一条灰色围巾作为点缀挂在脖间。当时正值萧瑟秋日，他的穿搭复古又有些古怪，像一位缄默的神职人员，或者欧洲电影里总是神秘出没的驱魔人。
但由于他起身站立，她得以看清了他那藏于刘海之下的浅白双眸。
“那再见了。”
他随意挥手告别，走出她的视线。
而待到她恍然醒悟，从虚无缥缈的意识中清醒，匆促转头过去看时，却只有一阵穿堂风经过。
告解圣事也已经完成，偌大的教堂内早已清场，只余她一人，与这洒落在耶稣壁画上的金色辉光。
安静无声的氛围仿佛宣告着——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下一秒，就在嬉笑魔女快要击中我时，她不进反退，却与我拉开十几米的距离。
“该到揭晓答案的时刻了。”她笑着说。
我疑惑地看向她，而她的头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待我转移视线看过去，我却无法动弹。
“这是！”
我惊呼一声，目光紧紧凝视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三座巨大的鎏金鸟笼漂浮在嬉笑魔女的头顶上，似乎随时都能落下，而指挥这三座鸟笼的人——痴笑魔女则凌空在更高处，如神明般俯瞰着这一切。
“遵命。我的好姐姐。”
“你也想体验被屠杀的乐趣吗？哈哈哈哈哈哈！”
痴笑的面具仿佛变得更加诡异与扭曲，她将高高举起的刀放下，与此同时，那三座鸟笼正以破空之势向我袭来。
我慌乱地扇动半透明的翅膀，想要逃出这三座鸟笼的包围圈，可我却发现，在落下途中，鸟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大。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被鸟笼盖住！
“亲爱的，你已无处可逃！”
嬉笑魔女再次提刀乘空而来，我只好一边调整自己的方位以防被快要落下的鸟笼盖住，一边极力抵抗嬉笑魔女的攻击。
又是一道重重的斩击与我手中的长刀相撞，发出一道沉闷的悲鸣。巨大的力道震麻了我握刀的手腕，在我失神的一瞬，刀锋趁机划破了我的脸颊。
深红的血珠映射在粼粼寒冷的剑光中，在擦肩而过的极近距离之中，我看清了她藏于面具之下的那双眼中所蕴含的那得逞般的笑意与上涌的疯狂。
我无暇关注脸上的疼痛，鸟笼已近在咫尺，我迅速调整姿势与位置，靠躲在两座鸟笼的夹缝当中避免被鸟笼盖住，所幸，只有裙子的下摆被擦破。
“你以为，就只有这样？”
寒冷到不含任何余温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我看过去，只见痴笑魔女握紧了拳头。
而鸟笼的笼槛竟然向外扭曲，形成一条条锁链！从下方、从上方，从各个地方伸出“利爪”向我扑来。
“什么！唔！”
我四处躲闪，可还是寡不敌众，不小心被一条锁链缠住了脚腕，我无法摆脱，因为锁链另一端的尽头被牢牢握住痴笑魔女的手上。
我只好挥刀努力击打如潮水般上涌的锁链，不让它们再缠住我。
而痴笑魔女及时看出我的意图，她看向仍在一旁看戏的嬉笑魔女，命令道：“抓住她。”
“是是是。”
嬉笑魔女闪至我跟前，随手一挥就弹飞了我手中的刀。而就在此时，锁链趁虚而入，缠住了我的全身。
骨骼咔咔作响，全身似乎要散架了一般。半透明的翅膀也随着注意力的涣散而消失，我再也无法召唤出那柄长刀，因为双手皆被锁链锁在背后，无法动弹。
疼痛如烈火般快要吞噬我的理智，我在此时才终于明白与魔女们战斗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你知道吗？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我们折磨至要死的。你们，弱小的就像只蝴蝶，只要轻轻一捏，你们的翅膀就会化为零星粉尘。就这样，你们还想要保护别人？”
“唔！”
因为巨大的疼痛不断从体内传来，我不由得发出一声痛哼。
“你们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到头来，一个接着一个牺牲。”
额间冷汗一滴一滴顺着我的脸庞边缘滑下，我看向她看向我的视线——那宛如看向一只蝼蚁般漫不经心。
“先是那个林益，再是讪笑魔女，最后，则是你！”
然而，视线对上的一瞬，她迅速又用力地扼住我的脖子。
从她那力道巨大的手劲里，我感受到了她对我深深的恨意，但在我快要不能呼吸之前，她却又及时松开了手。
“喂，快来这里！来这里看！”
她兴奋地来到河边的护栏旁，遥望起山后的那轮夕阳。
“嗯！这个角度果然最漂亮！”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掏出手机，对着那轮夕阳按下了快门键。
“呐，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之后，我也会成为一抹落下的太阳光吗？”
她放下手机，稍微有些落寞地说出这番话。
她张了张嘴，仔细思考后继续说：“我也想当我死后，能留下一些希望足够拯救看到这抹夕阳的人。”
“我多么希望这抹阳光能穿越时光，被过去的我看到啊。这样，她也一定会像现在的我一样充满了希望吧。”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们常说这句话用于抒发苦闷。可是我并不这样觉得。夕阳那——么美！它的存在一定是为了给下一个夜晚带来光明与希望的。”
她张开双臂像旋转的风车转过身来，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
“我喜欢这样的夕阳。你呢？”
“我？还好啦。”他挠挠头，有些困惑地答道。
“真敷衍啊。”
“哈哈。但你说的对。我也喜欢这样的夕阳——朝气蓬勃，毫无绝望之心的夕阳，我也喜欢。”
他刚刚思考了一通，便认真说出他的回答。谁知，她竟然低下头“噗嗤”一笑。
“嗯？你笑什么？”他微微生气地看向她，不懂他那番话里哪里好笑。
“笑一笑不行吗？”而她却调皮地吐出舌头捉弄他。
“不行，你要给我解释！”
“不解释不解释。”
她又笑着拒绝般地挥挥手。
然而，那道笑容里却有一道浅浅的，若不仔细回忆就绝无可能发觉出的寂寞与悲伤。
“你们想要治疗的东西，想要指引的东西，想要拯救的东西，最后，都会轻松地被毁于一旦。”
“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们都会失败吗？”她又问。
那双面具下的眼里，藏有一道无助的身影。
“因为你们所执着的东西终会成为你们的软肋与弱点，最终只会害了你们。”
她突然柔声起来，轻轻抚摸我脸颊上被划破的地方。
那里仍旧鲜红，她用指尖替我擦去快要流出的血液，怜惜一般地继续说着。
“但你是特殊的，我亲爱的微微，你不适合舞刀，你有更好的选择：加入我们，成为我们魔女的一员，与我们永恒守护这个世界。”
“可那样，我……会死。”
我竭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你不会死。你只需要承认一件事。”
“什么？”
“谢雨笑是因你而死的。”
听见的一瞬，心脏像是被谁猛揪了一下让我一瞬窒息。
“真好啊。这像是......梦里才会看到的景色。”
“另一个我，一定......说不出这些话吧？”
“她只会觉得这轮逐渐落下的夕阳......很恶心吧......”
她趴在护栏上对着那轮夕阳低声喃喃。
而站在一旁的他分明听见她说了话，却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微微？”
他疑惑地歪起脑袋，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可他的动作竟吓到了她。
她的肩膀猛地往后一缩。
“呃？”
“怎么了？”
“啊，没什么的，走吧，去下一个地方。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今晚的孔明灯展吗？”
“嗯。走吧。”
她有些心虚地走在路上，而他则不停抚慰自己那沮丧的心情。
即使关系再近，他仍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谢雨笑没死！这是你告诉我的！”
“谢雨笑就是林益！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几乎失控一般地向她吼出这些话，而她遗憾地摇摇头。
“不不不，我亲爱的微微，你错了。谢雨笑和林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你说、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
“呵呵呵，你知道你自己不会游泳，但那一天你却救下了他，你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吗？”
“我……不知道。”
“因为奇迹啊！奇迹让你救下了他，而作为奇迹的代价则是谢雨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他自己！他的内在已经改变了，彻底的改变了，所以，长大后的林益和从前的谢雨笑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而你杀死了谢雨笑，那一天，是你害他落水，你就是杀死他的罪人！”
“不！我不是！你在骗我！你一定又在骗我！”
我激烈地反驳道，差点忘记自己还被锁链捆着。
“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我骗你还有什么目的？微微，要说的话，我都告诉你了，其实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任何争斗了。如果你承认这件事，加入我们，与我们一起守护这个世界，我就答应你——我会替代谢雨笑，一直陪伴你，也将比他扮演得更加讨你欢心。”
嬉笑魔女摘下面具，露出的却是属于谢雨笑的脸！
我愤怒地瞪向她，而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如恶魔似的笑容。
这么想来，确实如她所说，长大后的林益与我记忆中的从前的谢雨笑确实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但林益确实就是谢雨笑啊！他们有着一样的外表，只是性格和说话方式不一样了。可他们是同一个人啊！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期望的事吗？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吧？”
不，或许是我还囿于从前，无法自拔。嬉笑魔女了解我，她知道我心中始终放不下谢雨笑，她是利用我对谢雨笑的愧疚故意这样说的！她的目的不仅于此！
“微微？”
她突然使用谢雨笑的声音念出我的名字。
不，我不能答应她。
林益，讪笑魔女都为了保护我而与魔女们拼死战斗，我怎能粉碎他们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
我不能答应她！决不能答应她！
“你说对了一点，”
我冷静下来，心想自己不能被对方带偏了节奏。
“我确实不适合舞刀。”
我与她仍旧是敌人。
“除此之外，你的话都错了。我并不期望找谁替代谢雨笑这件事。还有，他们的牺牲，绝对不是毫无意义！”
魔女们的真实目的绝不会那么简单，她们的真实目的，绝不是劝服我加入她们！
决不能被她的话语诱导，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从她说过的话里仔细分析，一定能发现的！
“我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再长一点。可是，这个箱庭世界，也快要……终结了。”
从河水里将她救上岸后，他将她安置在一片树林中。
大火顺着孔明灯蔓延而下，将河面上的船只烧着点燃。对面的古镇灯火通明，不过是由蔓延的大火给予光亮。
她沉睡在他设置的结界中，此处可以一直安心地沉睡，直到最后一刻降临。
“你我之间经历的事情，也只是你的大梦一场。但对我而言，却是比任何甜美梦境都还要幸福美妙的无上至宝。”
“如果未来有一天，你想起了这些事，请一定记得我的存在。”
“我没有名字，没有形象，没有任何弥留的记忆点，可我还是想被你记住，哪怕一点也好，我不想只是被当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虽然我很清楚我是另一个你，来自过去的你，但我，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存在，她们，心底里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深爱着你。”
“因为你啊，承载了我们没有的光明与希望。”
“我会藏在最暗的角落，替那束早已经消散的夕阳继续指引你的前路。”
“神啊，请祝福这个孩子，祝福她的前路将光明璀璨，祝福她的希望将永恒不灭。”
在告别前的最后一刻，他低下腰，将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晚安，微微。”
大火已将这座森林包围，唯有女孩沉睡的周围仍旧静谧无声。
那人已经离去，点点幽绿萤光漂浮在她的身边，像是最后一抹留下的不舍的眷恋。
在这虚幻的世界中，唯有倾注的爱与祝福是唯一真挚不假的宝物。
将手中的这宝物献给我们深爱的你，代价则是不要忘记。
脑海内再次构想的武器已然成形，悄悄潜伏至痴笑魔女的背后。
我不适合舞刀，或许这种武器才适合我！
痴笑魔女果然发觉背后不对，及时转身，但她的动作远不及我的反应力快。
“姐姐！唔！”
痴笑魔女悲鸣一声，如折翼的鸟从天而落。
“你干了什么！”
嬉笑魔女愤怒地瞪向我，而我则只是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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