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与A主任相反，Z工退休之后，我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过他。而我，如果不是和他共用过三四个月办公桌，恐怕对其也早已遗忘了。刚入职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多的办公桌，主任说："你就先用Z工的办公桌吧，Z工平时不来，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了。"

      办公桌的抽屉是锁着的，我也就是用一下桌面。Z工也的确很久没来过办公室。

    有一天和同办公室的方姐聊天，方姐说："你这就算不错了，我刚上班那时，一直没有办公桌，用了大半年纸箱子当桌子。"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我就好奇地问起怎么Z工不来上班呢。方姐说："这事别人不清楚，我还真知道，我还和Z工一起搞过科研呢，我算是他的助手。"

    于是方姐给我介绍了Z工的来龙去脉。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社会上兴起"攒电视"的时尚，工厂里兴起搞发明创造的风潮。那时的Z工就是热爱科技发明的中年骨干，特别在一项大型机器的应用上提出了自己的改进策略，而且小有成绩。为此，局长都专门来工厂里视察，参观了Z工改进后的机器，高度评价了Z工的科技创造。离开的时候还特别嘱咐Z工："你就好好干吧，把机器的效率再翻个番儿，有什么要求提出来，组织支持你。"Z工当时满面春风，旁边的厂长更是得意非常。

    其实局里并没有实质性的资助，但就为了这样一句话，厂里特别为Z工成立了一个科研团队，以Z工带队，几个年轻人辅助，大家意气风发地就要大干一场了。方姐就是当时的团队成员之一。

      方姐说："可搞科研哪这么容易啊！有些东西就是那个样子，再研究也好不到哪里去。Z工那个人特别封闭，生怕别人偷走了他的成果，对我们就是让实验时抄个数据啥的，时间长了，也没什么结果，大家没什么方向，心就散了，渐渐就有年轻人撤出了。"

      过了三五年，Z工的研究没有任何结果，科研队伍里只剩下Z工一个人还在坚持奋斗着。局长早已调到别的局里去了，研究的机器到了更新换代该报废的时间了，厂长就和Z工商议停止此项科研，安排Z工做别的工作。

      但Z工为此火冒三丈，争辩说这是局长亲自安排他的工作，誓把科研进行到底，就是没经费没人员没研究对象也要进行。于是Z工就开始了十多年的独立作战。

      方姐说："开始那几年还能在办公室看见他，就是一门心思又写又算，别的事情一概不理。时间长了，没人管他，他就不怎么来了。这两三年，快退休了，基本就不来单位了。"

      方姐最后总结道："这就是研究魔障了，一门心思投入在那里，后来就是想干别的恐怕也不会干了。"

      几个月后我还真是见到了Z工一面，他坐在办公桌前，白白的有些富态，满头白发。他问我是不是要用他的办公桌，然后把抽屉钥匙给我，说："小薛，你自己清理一下吧，里面的东西我都不要了。"然后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摞一寸多厚的稿纸，一边翻看一边用笔标注一两下。那是那种旧式的很薄印着红格子的纸张。我侧目看到稿纸上工整地写满了一行又一行公式，有好几个公式竟然是微积分的公式。

      过了一会儿，他把稿纸又塞进皮包，没有说话，默默离开了办公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每次会想起红格子稿纸上一排排长长的莱布尼茨符号总有种令人心酸莫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