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底，积攒一年每到这个时段总想说点什么，算是一个盘点，盘一下一年来的收获与认知。但之前几次都是要与这个世界聊聊或者与20XX年聊聊，结果无论是世界还是20XX都没理我，想想未免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尴尬。除了尴尬还有一个原因，这原因说白了就是写字热情，它与生理能力一样随着年纪的增长不可抑止地递弱代偿，打个比方就像喝酒，以往酒精一下肚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肉体自我与“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理想自我完全融为一体，而现在两杯下去便真气涣散肉身迷离继而不省人事，如是者多次便消减了说话的欲望。
所以盘与不盘一直处于薛定谔状态。
但村上春树说“人必然有位于欲望与自尊之间的东西，如同所有物体都有重心。”这个重心我的理解是感悟与认知，于是劝解自己就算世界不理你也不妨与自己聊聊，遂给了充分的理由继续自我表达。
一
今年看了一些有趣的影视作品，其中有部叫《黑镜子》，第一季里有个故事——男主小黑因为爱情而觉醒，开始反抗社会游戏规则，但他的反抗最后被规则制定者巧妙地化解并招安，使其言行成为游戏的一部分。影片最后男主住在漂亮的山顶大宅，眼前蓝天白云绿树成荫，一派绝美景色。彼时的小黑已经全然没了愤怒，他借着痛骂虚伪的生存系统的真人秀把曾经生活在底层的自己变成了明星，并开始适应并享受这种生活。
这故事既荒诞又现实，让我不自觉地想起身边的族群。前年写过人到中年渐入太阴之境，开始努力与世界和解，这种和解多是无柰，也可以说是妥协与世故。因为随着年纪增长日益认清自己的无力与脆弱，年轻时尚可发发“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任性，到了中年却常常担心各种“世界那么大，我想让你去看看”的威胁。这种感觉就像王朔写山顶洞人大雪天出门狩猎，“留一地脚印，反落了痕迹，遇上些强敌围堵在洞口像守着冰箱，打开门一件一件取着吃。”于是索性存好食物不出门，大不了菜单简陋些，至少不用担心成为别人的菜谱。久而久之便成了开始默守生活成果的小黑，成了用长跑和秋葵把自己修炼的百毒不侵水木清明的现代中产。
十年前感慨过中国摇滚，黑豹、唐朝、张楚、何勇......他们曾经像一支支标枪引领着年轻的我们刺破迷茫寻找希望，但很快所有人都平和了，平和的开始歌唱爱情歌唱生活。当时的我不能理解，认为他们应该像西部片中的英雄一样永远孤独悲情，永远冷静锐利。可现在的我逐渐明白那只是幻想，浪子的生活其实永远是水浒---曾经狂野孤独，却最终向往被幸福招安。
如今的自己也成了这幅模样。
或许这个世界最无奈的反抗不是失败，而是反抗的最后你发现自己变成了曾经反抗的对象。
二、
今年听过一些有趣的故事，其中一个说的是禀赋效应。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是位行为心理学家，名叫丹尼尔.卡尼曼，其代表学说叫前景理论。在他影响下行为心理学在经济学领域大放光彩，2017年获奖者理查德·塞勒就是其中一位，他设计了一个实验映证了卡尼曼的理论——实验者把马克杯作为商品在学生中间随机分配，然后让他们自由交易，结果发现完成交易的没有几个，原因是马克杯买家和卖家对于杯子的估价相差太多。卖家估价中位数为5.25美元，但买家的估价中位数只有2.25美元。塞勒将这种心理现象命名为禀赋效应，即当你拥有某个物品之后，你就会觉得它价值更大。换用前景理论来解释，就是大多数人在面对得失时会产生不同的风险偏好：面对获得时，你会小心翼翼，不愿意再冒风险；相反在面临损失时，你不甘心，会变得冲动好赌。即你对损失和获得的敏感程度是不同的，在损失时遭受的痛苦要远远大过获得时收获的快乐。
这就解释了上一部影片里看到的现象，小黑在拥有地位与财富之后开始妥协与忍耐，开始适应并享受。
顺便也给自己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理由，生活的招安是人性的本能。
于是实现了自洽，如小黑一样坦然享受中年的安逸。
三
今年看了一些有趣的书，尤其是年尾的《失明症漫记》。这本书像戈尔丁的《蝇王》一样是部关于人性恶的寓言，不同的是它有个光明的结尾。故事说的是人们在得了“白盲症”之后的表现——社会规则如何遵守？弱势群体权益如何保护？专制极权下理性、道德如何坚持？作者一方面是残酷且悲观的，他让人性在黑暗面前不堪一击：连一贯保持高尚人格的医生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也失去了道德的遮护爬上了墨镜姑娘的床；另一方面作者又是悲悯且乐观的：他让人们依靠爱的力量从黑暗中团结起来，在唯一视力正常的医生妻子引领下最终觉醒齐力抗争并得到重生。
《失明》是一个关于黑暗的寓言故事，它用看似矛盾的“白色黑暗”来隐喻人类灵魂的盲目所造成的荒诞，这种黑暗一方面来自经不起考验的人性，一方面来自专制极权的威慑。好在故事的最后还是给了我们希望。
作者萨拉马戈是9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位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意志顽强的斗士，他为自己写下的墓志铭是“这里安睡着一位愤怒的人。”像米兰昆德拉一样，他认为“虽然我生活得很好，但这个世界不好”，他“反感的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所以他要战斗，要用笔来反对一切独cai与不公。为此萨拉马戈毕生都在关注社会现实、针砭时弊。在《失明症漫记》的扉页他引用《圣经·箴言书》的一句话：“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 他时刻提醒世人思考：有多少人能够透过表象看见真实？又有多少人能够用理性抚去灵魂蒙受的灰尘，保持清醒与高贵？
蒋方舟说好的作家必须勇敢面对他所在的时代，正面直视一个庞大的世界，而不是背过脸去，仅仅看着自己的回忆。萨拉马戈无疑就是这样一位。
所以在感叹中年男人逐步蜕变成自己曾经不喜欢的模样时，阅读萨拉马戈又让我们看见每个人心底的微光，这光里有年少时南du人的影子，这光里有让无力者有力悲观者前行的激情，这光让我们意识到有些人一直在坚持，意识到他们坚忍顽强得如不死的老兵，虽然逐渐凋零，但永不谢幕，就像海浪虽然随引力改变形状，但海永远存在。
四
20年前的今天有部电影上映，冯小刚的《没完没了》，葛优在里面饰演一位姐姐重病卧床，自己陷在经济压力中苦苦挣扎的中年司机韩冬，冯导很鸡贼，他在一路搞笑的最后借葛优的嘴给全国观众喂了碗鸡汤：生活的压力让我们失去很多，唯独不能丢失善良。
真正善良的人可以不必是萨拉马戈那样的大师，真正善良的人可以是韩冬那样的普通人，但真正善良的人有个共性：坚强有力，敏感而不忧伤。敏感的人刀刃永远向着自己，而忧伤的人习惯对着他人的伤口作诗流泪。
2019就要过去，2020即将来到。
放下妥协与世故，放下反抗与愤怒，守护心底的微光，守护真正的善良。
做个坚忍敏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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