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海棠
夜色弥漫，城市的霓虹灯霎时全部亮起。光明向下沉淀，黑暗向上浮起。她坐在咖啡厅临街的座位上，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街上的人群在灯火中来来往往，嬉笑悲怨，一览无余。已经是四月，微凉。她呷了一口咖啡，突然发现窗外的庭院里种着一株海棠，花仿佛开得正好，在凉凉的晚风中摇曳生姿。
她想起来了。她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四月。那时，她十七岁。那个早晨，几乎没有行人，刚刚下过雨，地面潮湿，有的地方有积水，积水如同一面镜子，照出另一个世界。穿着单薄衣服的她要冒着寒冷去为生病的母亲买药，她紧紧地攥着几张钱，一面压了压外衣，一面痴痴地望着地面上的积水中的缩小的世界。与他相撞。她因为毫无准备，直接摔倒在地，单薄的衣服被水浸湿，寒冷刺进她的身体，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把她扶起来，说，没事吧？她答非所问，只是连声道歉，少女的脸绯红无比。他有涵养地说，没有关系。看见她不停哆嗦，皱着眉头说，要不要跟我去换件衣服？她急忙摆手，便走了。
凛冽的风吹着，她感觉自己被冰封起来，全身麻木。她这才缓缓回头，窥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见倾心。他长什么模样？没有看清，反正很英俊。路边花坛里的海棠花摇摇晃晃，仿佛在见证，仿佛在回答。
后来，她再次遇见他，是在母亲的丧礼上。那时，她十九岁。母亲生前是一名教师，待人友善，为人诚垦，颇受学生的敬重。如今因病去逝，来吊唁的人很多。在来吊唁的人群中，她看见了他。他是母亲的学生。三年，她日日夜夜想回忆起他的脸，却一无所获，如今重逢，她一眼即认出他，他对她却亳无印象。她暗自说，加油，重新开始。他们在一起了。那时，海棠花开灼灼，馥郁的芳香不可抵挡。
再后来，他为了救她，出了车祸，不治身亡。那时，她二十一岁，阳台上他亲手栽下的海棠花落了一地。仿佛是他的魂魄，支离破碎。
从此，她把对他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与他相遇的那一刻。那时，她情窦初开，他少年倜傥，就如同那枝海棠，你妒红妆，我笑朱颜，彼此之间，含情脉脉。谁知，人间的幸福竟这般易碎。他死了。为了她而死。即使是神仙眷侣，亦是芸芸众生之一，对于某些事情，再竭尽全力，也是回天乏术。她把咖啡放下，低下了头，轻声抽泣，长长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多么希望此时他可以出现，温情地抚摸她的头，安慰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滴泪水“嘀嗒”一声落在桌子上。她再也无法忍受，冲出咖啡厅，汇入人流，不见踪迹。或许，她只是从自己的故事里跑到了别人的故事里，去自我麻痹，去寻找再回不来了的他。她要全力以赴。哪怕全部都是假象。哪怕全部都是幻觉。
泪水中，有一朵海棠花的倩影。其间，他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一动不动，站成永恒。
春容渐消，带走缕缕情丝。纵使红尘未断，也只剩下一枚海棠，以示来年。
「终」
一枚海棠
☞本文为萧瑶夕原创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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