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一鼎的口罩厂位于北方偏远的太行山腹地，春节前后，外出打工的青壮年纷纷返乡，又因疫情原因，导致很多人滞留村里。甄一鼎口罩厂开张招工时，难得地一招一个准儿，甚至有人托门子找关系想来口罩厂上班。
那天，甄妈妈带着玉儿在小屋正看电视，恍惚瞅见窗户外边人影一晃，一个人慢吞吞掀起门帘进了屋，看见迎面坐着的甄妈妈直喊，巧儿巧儿！那人瘦瘦小小佝偻着身子跟甄妈妈差不多年纪。甄妈妈看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好含含混混回答：“她大姨，你来啦，快进来屋里坐。”
那人进屋，见门口有个小杌子，身子一矮就要坐下。甄妈妈赶紧说：“她大姨，我看你腿脚也不太灵便，来，跟我一起坐高处，”她拍拍罗汉床说：“坐这儿吧。”
那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嘴豁牙，沧桑的脸皱成一朵风干的黑菊：“不了，不了，就坐这儿。”
甄妈妈已经站起身，颤悠悠走过来拉她：“来吧来吧，她大姨，还是高处方便。我现在万不敢坐小杌子，坐下站不起来，站起来坐不下。每次坐矮了想站起来都要挣扎一阵儿，好几次差点儿摔倒。来来来，高处坐高处坐。”甄妈妈嘴上说着心里却急的直冒火，原来她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明明这么眼熟，怎么就想不起来，这要搁年轻时候，哎呀，急死了……
老人推辞不过，只好忸怩着和甄妈妈并排坐到罗汉床上，脸上十分不自在。她低着头，眼睛只管盯着搓来搓去的双手。甄妈妈打量着对方，一手拿起小方桌上的茶壶给她倒茶水，在脑子里使劲搜索回忆：“啊，你是石旮旯村我三妮儿姐姐。啊呀呀，老姐姐咱们好多年不见了。”
三妮儿停止搓手抬头看着甄妈妈笑了：“巧啊，你想起来啦。”
甄妈妈又惊又喜：“想起来啦想起来啦。我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去石旮旯村住姥姥家。刚去时新鲜不觉得日子长，时间长了就开始想家想妈。我妈为啥把我送姥姥家，还不是因为，忙着干活顾不过来照顾我。我想我妈了就坐在门槛上巴巴盯着门前的石头路，盼着我妈突然出现。那条路经常看不见个人影，哪里能看见我妈，那时候，我也就六七岁吧，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盼啊想啊经常趴在门墩上睡着了。
我舅妈看我睡着了想把我弄回屋，她使劲抱我却没抱起来，她一双小脚哪能抱得动我，其实我那时候瘦的像个猴子。”甄妈妈想起小时候的故事笑了：“结果，她一动我我醒了，我以为我妈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不是我妈，我就哇地哭啦。我说我要回家，我想我妈。
我舅妈怎么都哄不下我。一会儿说给我留着好吃的，我说不吃，一会儿又说，我舅舅去地里给我逮蝈蝈马上就回来，我也不听，舅妈对我真好呀，她看我总哭，又说，走，巧儿，舅妈给你编个蝈蝈儿笼子……
正在我跟舅妈闹得不可开交时，我抬眼看见路上真地出现了个人，我以为是我妈。我擦擦眼泪仔细辨认，那个人影越走越近我才看见，不是我妈。”
三妮儿笑了：“你那时候是真淘气，哭的惊天动地，咱那山沟沟平日里安静的很，鸡鸣狗叫声最多，谁家小孩哭两声，谁家大人骂小孩，全村人都能听见，你可不知道你那个哭声有多泼。哭那长时间嗓子都不带哑……”
甄妈妈说：“我一看是你就不哭了，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为啥。”
三妮儿又笑：“还不是因为有伴儿了。”
甄妈妈笑得先扬后合：“可不是，自打那之后，我就缠上你了。不是你来我家就是我去你家。我记得咱俩最喜欢吃桃子。”
三妮儿意犹未尽回味道：“那山里也没个好吃的，就是桃树多。咱俩就挨着个儿吃桃子，先吃六月桃，再吃七月桃，还有八月桃九月桃。从桃子还发青刚刚有点儿桃味就开始吃，吃到那桃子一波波红了软了，吃罢硬桃子吃软桃子，吃够了生桃子又让你姥姥给煮着蒸着吃熟桃子……”
甄妈妈仔细瞅瞅三妮儿说：“对对对，怎么好像就在昨天，眨眼间咱们都老成这样了。”
三妮儿也收了笑：“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吃软桃子，尤其煮熟了的，我还是一整个一整个煮，煮熟了凉凉了，拿起来软软糯糯，那桃汁儿甜的跟新鲜蜂蜜一样，一吸溜就是一口……”
甄妈妈听她这么一说，笑出了眼泪：“是呀，我到现在还好这一口。”笑完，甄妈妈擦擦眼角泪水问：“她大姨，你来保准有事儿。啥事儿啊，你说吧。是不是日子紧巴想借俩钱。”
“不是，”三妮儿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借钱，是我那个大孙子。”
“孙子怎么啦？”甄妈妈再想不明白，她能帮三妮儿孙子啥忙。她的小厂子早关了门，又不需要工人，疫情以来，甄一鸣的农家院也没了客人。甄妈妈想不明白只好问三妮儿：“我能帮啥忙。”
“咱家一鼎。”三妮儿说。
甄妈妈恍然大悟：“是不是想让咱大孙子来口罩厂上班儿。”
“对对，”三妮儿说：“这疫情一起来，咱大孙子晓林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在家闲得慌，听说一鼎口罩厂招人，前两天自己踅莫到口罩厂，一问，说刚招满工不需要人了。他回头跟我叨叨，说总闲着没意思。我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一鼎就是巧儿你小儿子。我就跟大孙子说，我跟一鼎妈是老姊妹，我去问问，兴许这张老脸还能顶点事儿。”
甄妈妈笑道：“三妮儿姐，原来是这事儿。我知道了，等一鼎晚上回来我再跟他说吧。我知道他这两天刚买了两台口罩机，不好使，看他心不在焉的，等晚上坐下来我再跟他细说，成不成的你等我电话。”
三妮儿跟甄妈妈又唠了会儿家常，看看时间不早起身要走。走之前她把手里一个布兜子打开，从里边掏出两把南瓜干儿：“给，你最喜欢吃南瓜干儿小米粥，这是我去年秋天种的南瓜，又甜又面，煮粥最是好吃，尝尝吧。”甄妈妈也不客气，笑着接了过来：“好嘞好嘞……晚上我就煮南瓜干小米粥。”
天黑透时，甄一鼎才从口罩厂回到家里。晚饭是安家镇人们从小爱喝的南瓜干小米粥，可他那有心思吃饭，要不是因为甄妈妈一会儿一个电话催他回来吃饭，他根本想不起这事儿。即使回来，端起碗也没胃口。
甄一鼎心事重重刚端起碗，甄晓娴电话就来了。甄晓娴跟他说想拿两箱口罩代卖，让他抽时间发个快递。甄一鼎说着好好，心思早飞到口罩车间：
而这已经第五天了，五天来新买的口罩机还是不能正常运作。市面口罩奇缺，真正就是报道中说的一罩难求，所以说，口罩机一天不正常运作，一天就没有收入，而这一天的损失可不是万儿八千。
甄一鼎正愁肠百结想着怎么办，只见甄妈妈喜滋滋：“一鼎呀，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啊，妈，你说。”一鼎心不在焉道。
“你三妮儿姨，记得不，石旮旯你三妮儿姨。”甄妈妈说。看甄一鼎一头雾水的样子，甄妈妈不再提醒他，说道：“我老姊妹来找我，他大孙子想去咱家口罩厂，她说，她大孙子前两天找过你，这不，今天老姊妹找上门了，你看看……”
“行行，你让他明天就来，刚上了条生产线正调试机器，他正好过来熟悉熟悉机器，等机器运作正常还得再招几个工人，妈，你先给咱物色着。”甄一鼎也不给甄妈妈多说别的。
甄妈妈“哎哎”答应着，高兴地说：“那就这样定了，我现在就给你三妮儿姨打电话。”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
甄一鼎看着甄妈妈拿着手机打电话，心里却想着买这两台口罩机的故事。正是因为北京高鸿的一再催促，他才下定决心买这两台N95口罩机。他还记得当时高鸿跟他说的话：“赶紧决定，买还是不买，你要是不买，我就跟别人合作。”
听一鼎不吭声，高鸿接着说道：“我帮你分析一下哈，现在情况是国内疫情四处蔓延，国外疫情来势汹汹，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全球性瘟疫，你知道什么叫史无前例的意思吗，也就是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大范围的疫情，咱闭着眼睛也能想明白，这一准儿是挣钱的好时机，老话说的好，大疫三年大疫三年，疫情一年两年根本过不去，口罩需求自然成了必需品。光咱那三台普通口罩机就已经挣得盆满钵溢，这要再上一条N95 生产线供应国外，那是什么光景。”
一鼎说：“弟，这可都是钱呀。”
“钱，挣呀。赶紧上新设备，使劲儿挣呀。你知道人家现在都怎么说？”
“怎么说。”
“买台口罩机就等于买台印钞机。你说这话说的对不对。”
甄一鼎不吭声。只听电话里边，高鸿一笔笔给他算着：“一片口罩纯挣一美元，一美元什么概念，一美元兑换六块五毛六人民币，也就是一片口罩就能挣到六块五毛六，按一分钟生产40只口罩算，一天就是5.7万只。5.7万只口罩呀，那就是三十万块钱。”
一鼎终于一咬牙：“好，弟，你别说了，我这就买。”
小高同学继续说道：“刚开始，我只想做国内市场，哪知道会有人主动给我打电话，问做不做国外市场。我一打听，国外市场挣得多但要求高，必须是N95起步。我去哪弄这些高级口罩，联系了几家深圳广东那边的口罩厂，根本弄不到货。好不容易联系上一家，我问能弄五十万只吗？他张嘴就说没问题，但是要先付款再发货。”
我当时高兴过了头，想着第一时间把货拿到手，差点儿就把钱打到人家账户上。后来也不知怎么睡醒了。心想，总不能就听他红口白牙嘴上说，咱得眼见为实。我跟他说，想实地看看口罩厂，跟老板见个面。对方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后来才知道对方是个骗子，好险哪……所以最保险最快速的挣钱办法就是自己买一条生产线，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甄一鼎匆匆往嘴里拔着饭，一边想着乱糟糟的往事，一边心心念念想着怎么办怎么办……他着急哇，这口罩机一天安装不利索，就少挣一天钱，分分钟损失的可都是钱，甄一鼎一着急长了满嘴溃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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