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婆婆去天堂已经四年多了。一直想写篇文章倾诉对她的无边思念，总是因为想写的太多，太多，思念泛滥开来，一时竟感觉不知从何处开始写起。

秋日微凉的夜，独坐在一盏灯下。想用平缓的语调，写出关于对她的记忆。遥望窗外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世界喧闹无比，是婆婆生前最喜欢的样子，而她，却在地下无声的安息，再也不能回到这热烈欢腾的生活里。

拉上窗帘，坐在桌前，太多堆积的情感，好像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无法把控。只好泡一杯茶，看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尽力让失控的情绪平复下来，好让自己平心静气的怀念，关于婆婆的点点滴滴。

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在我的记忆中，婆婆很像一棵生命力顽强的树，扎根在自己生活的土壤里。虽然那片土壤有些贫瘠，可婆婆却千方百计想办法为它增加养分，使这棵树生机勃勃，青翠欲滴。风来时，欢快晃动枝叶，为平凡安乐的生活增添欢声笑语。雨来时，坦然张开枝叶，让雨水冲洗劳作时身上的污垢。虽经风雨多番洗礼，却依旧生机勃勃挺拔如昔。

其实婆婆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几个姐姐面目长得都很像她，只不过没有她个高。她是属于老辈人俗语里说的，高高发发门前站，不会干活也好看的那种。

仔细看女儿也有几分像她，婆婆长得确实很好看，看上去很有福相。她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任何的雀斑，面容端庄而饱满，身材又高又胖，平时喜欢穿素净的衣服。一直到人生的暮年，及至病魔缠身生命垂危之际，都有着美人的风骨，给人干净清爽的感觉。

结婚时，公婆给我们在小城的一角，买了处僻静的小院做婚房，他们一直住在老家的四合院里。院外是一条横跨村庄的小河，河水清浅却日夜不停缓缓流淌。婆婆曾经跟我说过，她喜欢院墙外的这条小河，不单单是洗衣服方便，而是觉得与水为邻日子会越过越好。在她眼里，居住在风水之地会家兴财源旺！所以婆婆对老家的四合院情有独钟，不但在小院里盖了东屋西屋，还在门口拉了一道迎门墙，墙上的迎客松苍翠欲滴，随时欢迎到来的客人。

因为工作的关系，平时我很少回老家，都是逢年过节才回去看望他们，而且在家呆的时间也不长。刚结婚时和婆婆接触不太多，印象中就是说话干脆，做事利落一农村老太。直到婚后第二年，伴随着女儿的出生，婆婆特意从老家赶来，照顾她的小孙女。才正式开启了婆媳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美好时代，接触陡然多了起来。

因为参加工作早，恋爱结婚也跟着提前。现在看来，我真的是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就匆匆忙忙完成了，结婚生子这两件人生大事。

好在有婆婆在身边帮忙照顾，我在上班和抚养孩子之间，并没有像很多年轻妈妈描述的那样：这边孩子哭闹，那边上班迟到。整日手忙脚乱，生活仍是一地鸡毛。哀叹女人工作家庭不能兼顾，什么都是一团糟的同时，很可悲的发现自己，整天邋遢的模样让人没法瞧，跟结婚前竟然有了天壤之别。

因为生女儿那段时间单位比较忙，女儿满月没几天我就去上班了。单位离家较远，中间回来喂奶不方便。可是小丫头不喜欢喝奶粉，换了好几个牌子的，都是喝了就吐出来。无论大人怎样着急，她就是只管往外吐不往下咽，还为此哭闹不休。让人干着急，没有办法。婆婆嘱我安心去上班，喂孩子的事交给她想办法。

婆婆照顾孩子确实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她千方百计的给女儿捣腾吃的。先是慢火熬小米粥、炖嫩嫩的菜鸡蛋膏（还适当放一些调料）、用不太烫的开水冲买的米粉喂她。等到女儿稍微大一些时，就给她煮西红柿鸡蛋手擀面条，或者是排骨汤泡馍等。不管怎样，反正把女儿养的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还整天穿戴的整整齐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我极为放心。

利用女儿睡着的间隙，婆婆就拾起她的一手好针线活，给女儿做棉布的小棉袄小棉裤。粉嫩的花色，柔软的布料，精巧的裁剪和做工，穿在女儿身上不但舒服保暖，还非常的美观养眼。

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最令人叹服的是婆婆给女儿做的鞋，春夏秋冬她都会变着花样给女儿做鞋。特别是春秋天穿的小单鞋，用粗针棉线自己拉的鞋底。一色的鞋帮上绣着各色盛开的花儿，还有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前脚面处还有个用毛线做成的小毛球，像古代戏曲里青衣穿的绣花鞋，穿出去总会受到很多人的夸赞。

从那时开始，女儿学会了每穿奶奶做的新鞋出门，见人总是习惯把脚翘的老高，好让人看到她的绣花鞋，小脸上总是一副自得的神情，等着别人的夸赞。以至于长大后，穿双新鞋还情不自禁的想抬抬脚。

春日飘着花香的午后，有和熙的风不经意拂过，女儿在婆婆身旁的小推车里熟睡着，偶尔会在睡梦中笑出声来。婆婆则戴着老花镜，在院子里那颗石榴树下，一针一线给女儿做着绣花鞋。下班回家，看到这样一副温馨的画面，时常令我感叹岁月静好，想让时光停滞不前，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平素爱干净的婆婆，热心，操心，舍不得闲一会。每天她总是把院里院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抽空炸了绿豆面的丸子，或者是蒸了杂面的油窝窝，就会给胡同里的几家邻居，每家送一些。

婆婆在我们家时邻居喜欢来串门找她唠嗑，特别是带着孩子的邻居来，她常常拿出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和喜欢玩的玩具，让孩子放开去玩。孩子把家里整得乱糟糟的，她从不厌烦，串门的走后她会再次收拾干净。

相处久了，发现婆婆其实是个爱当家的人，性格有些刚烈，很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虽然是农村老太太，但她读过几年书，很像见过世面的人。从来没有乡下人初到城里的局促不安，反而很快适应了小城里的生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乐趣，并很快融入其中。

周六日我一般不上班，如果老家有事，婆婆通常会回老家看看。如果不回去，我们会一起带着女儿去逛街。她喜欢买厨具，家里各种锅碗瓢盆非常齐全，但每次逛街她还是会去看这些东西，看到中意的还想买回去，毫不掩饰对它们的偏爱。

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家里人都喜欢吃饺子，婆婆平时在家就经常自己动手包饺子。一边逗着女儿，一边调馅、和面、擀皮。然后，一个人坐下来包。她包的饺子不但馅多，好看，速度也快，下班回来，热气腾腾的饺子就会端上桌。其实她最拿手的是三鲜馅的，但她什么馅的都想尝试一下，竟然还包过茄子馅的。如果不好吃，她会笑着说以后再也不包这种馅的了，难吃死了。这一点很像年轻人，敢于尝试。

我做家务一贯马马虎虎，做饭只会简单的熬米汤炒土豆丝，还炒的不太好吃。她从不因此数落我，都是说年轻人平时做的少，多做几次就好了。还很耐心的教我，跟着她学了一阵子，感觉厨艺增进了很多。

婆婆心地善良，嘴爱说，不是那种心里藏事的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还有点得理不饶人。因为出生的年代，她思想观念有些保守，对于自己不能接受的一些新鲜事物，会反复的唠叨，发表自己的看法与不满。

一家人在一起，我喜欢有什么说什么不绕弯。如果家里有事了，就把事情放在桌面上摊开了说，商量着来。婆婆也很赞同我这一点，虽然在很多事上和婆婆看法不一致，分歧也很多，但我知道她不管怎样想怎样做，出发点都是为我们好，就觉得没有必要老跟她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了。她也很明事理，所以我们相处一直很融洽，感觉不像婆媳倒像母女。

唯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婆婆爱骂公公，如果公公做错了事，不管在哪儿，她都会嗓门很高，骂的极为难听。看不过去的我，开诚布公说她不应该这样做。公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吃公家粮的人，做了一辈子财务工作，认真清廉，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怎能有点错就不分场合骂他呢！不但她和公公丢脸，让在场做小辈的脸上也挂不住，感觉很难堪。人无完人，谁还能不犯点错呢！骂人，既对做错了的事情于事无补，又把自己嗓子累哑说不出话来，更是对身边的小孩子影响不好，骂人这事真是百害无一利。

婆婆不骂其他人只骂公公，也许是这是她和公公相处方式中的一种。她说自己比谁都清楚骂人不顶用，知道骂也是白骂，而且越骂自己越生气。可她一生气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劝她想骂时想想我说的话，虽然几十年养成的坏习惯改变有些困难，但在我向她提了两次后，婆婆还是强迫自己改掉了这个恶习，虽然她难受了好一阵子。为此，兄弟姐妹还夸赞我为大家庭立了一大功。

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春节是中国人的大节，通常是每年过春节，单位放了假我们就会回老家过年。婆婆会用一天的时间，蒸好多大馍，小馍，豆花馍、枣花馍、菜包子等。还有用红薯和豇豆红豆做成馅的团子，皮是用玉米面和小麦面，掺在一起做的发面，我尤其喜欢吃这种。婆婆就会包很多这种团子，等过完年回城里再给我拿很多。

买了猪头猪腿，把上面的毛剔除干净，在水缸里洗净，再在大铁锅里支起劈柴放进各种佐料煮，会煮很长时间，直到把肉煮烂。我喜欢啃大骨头，觉得很过瘾，还喜欢吃婆婆放在里面的莲藕，煮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肉和馒头准备好了，还要炸各种各样的丸子，藕夹的、粉条的、红薯的，真是各有各的味道，总有一款你喜欢吃的。这还不算完，还要炸甜的咸的焦叶子。甜的是用白糖水和面，咸的是放上芝麻、盐，在一起和面，像擀面条一样，擀的薄薄的，切成像树叶一样的面片，在油锅里炸得黄灿灿的，捞出来放一会，吃在嘴里又酥又香。我在娘家过年时，母亲也置办年货，但老是感觉没有婆婆整的花样多，过年的仪式也隆重。老大不小的人了，本来早已对年失去了兴趣，却因了婆婆，竟然对年有了莫名的期盼。

婆婆讲究亲人邻里之间的互帮，谁家有事她都竭尽全力去帮。遇到不讲究的亲戚，你帮过他之后他很快就忘了，你有事他装作不知道从不伸手帮。婆婆最讨厌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公公二舅家的大表弟就是这样的人。婆婆为此跟公公吵过无数次架，不准公公再帮他。但每次老表遇到难事需要帮忙时，婆婆总是先软下心来，督促公公放下家里的事尽快去帮。过后又会不停的数落老表的不是，嫌公公帮了他，觉得很是不值。公公很委屈的说：“还不是你看他可怜让我帮的，帮过了又来数落我”！她只好在公公的抢白下暂时闭了嘴，想起来还是会再度唠叨。

晚上吃过饭收拾好，在一起看电视时，婆婆喜欢跟我说家务事。特别是几十年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每说一次就感慨一次，说到伤心处每每涕泪交加。说得最多的就是和奶奶的婆媳战争，和公公因为重男轻女的斗争，以及好多次和公公因家务事闹矛盾，甚至差点过不下去的种种。

婆婆和婆奶奶虽然都是勤快善良的人，但因为两人都个性刚强，都喜欢当家做主，都想让对方妥协。无奈的是两人都不让步，谁也说服不了一方先低头，所以总是摩擦不断，屡次上演婆媳大战，公公夹在中间好不为难。

听婆婆说了那么多，总感觉婆婆的一生就像一部跌宕起伏的电视连续剧，高潮迭起，起落不平。也可能家里边的人都知道婆婆说的这些事，只有我不知道。

犹记那个飘雪的夜晚，我和婆婆看着电视剧聊着天。女儿在我怀里已经睡着很久了，婆婆还在向我诉说着往事。窗外雪落无声，那一夜，使我对婆婆更多了一份理解。理解了她的不易，理解了她些许的偏执和对公公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

婆婆一生养育了四女二男六个孩子，经历了贫穷，疾病，父母兄弟的逝去。虽然公公一生帮助别人解决了很多难题，但却调和不了婆婆和婆奶奶之间的矛盾。看着她们一次次为大事小事争吵，却无能为力。

婆婆，记忆中的那棵树

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走过了人生很多个春秋。婆奶奶因病去世了，绵延持续几十年的婆媳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婆婆和公公这对冤家，经过了那么多年的磨合，终于过上了相濡以沫平和安静的生活。本想这样的日子会多过几年，不曾想一次手术夺去了婆婆七十一岁的生命。生前婆婆爱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想不到这么快就和她阴阳两相隔，让身边的亲人悲痛欲绝。

如今，四年多的时间已过，婆婆，您却无时不在我无边的思念里。生前您一直喜欢开满花的梧桐树，希望家族人丁兴旺开枝散叶，可您却在早春里去了天堂。我多想亲手为您做羹汤，多服侍您一些日子，可是已经没有了机会，成了心中永远的遗憾。无数次梦中见到您，头发花白，慈祥依旧，醒来却泪湿枕头，无语凝噎。

亲爱的婆婆，您心心念念的孩子们逐渐长大，正在向着您希望的方向发展。祝愿您在天堂里一切都好，多关心疼爱自己一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写于2018.3.15，修改于2019.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