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对鲁迅先生的记忆源于中小学课本上。印象最深的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还是初二时的一篇重点课文,当时对这篇文章连同鲁迅先生是深恶痛绝的。这是一篇考试重点,意味着要记住先生原名周树人,老家在浙江绍兴,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注意次序千万不能颠倒,为什么不能颠倒,因为老师说颠倒了会扣分)!意味着要从每一个字中体会到他老人家的深刻中心思想,要理解这位素未谋面的先生咋想的!最可怕的是考试是有统一答案的,若有半字不对,都是要扣分的!
现在想想,这样学习的方法真的是害人不浅。课本总是拣那几篇沉痛激愤之作,而许多绝妙的游戏文章,从来不称引。只顾得战战兢兢背课文、记答案了,哪还有心思去品味文章的精彩之处,乐趣所在!更何况老师也只是挑重点讲应付考试而已。及至后来学习《故乡》、《祝福》、《社戏》、《记刘和珍君》《藤野先生》,也都是这样圈圈点点考试重点应付考试而已。
再读鲁迅先生已是毕业10年以后。没有了考试的压力!没有了背诵课文的要求!只是出于自己喜欢,重新读先生的文章,真的像头一回读到一样!
节选上课文中的先生多是愤世嫉俗、抨击黑暗社会的文章!许多先生可爱的文章没有读过如何能了解一个真正的先生?
读《两地书》,记忆中“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先生,竟然也有相濡以沫的绕指柔情!
你能想象鲁迅先生恋爱的样子么?《两地书》中有很多恋爱的痕迹,这痕迹主要在称呼里。比如鲁迅称呼许为“D.H”“D.H.M”许广平则称呼鲁迅为“EL.DEAR”,先生在署名的地方画着一只鼻子高举的小象,煞是可爱。原来先生也有这样的调皮。
先生有一句被许广平嗔为“孩子气十足”的话:“听讲的学生中有女生五人,我决定目不斜视,而且将来永远如此,直到离开厦门。”我的眼里中有你,恋爱中的先生这番表白,实是可爱风趣之极。
先生说“我寄你的信,总要送往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的绿色邮筒中,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这是世间最美的情话了吧,让连短信息都懒得写的我们情何以堪!
先生说“滔滔不绝很容易,可我只想和你在一个慢下来的世界里交谈”,全世界,我只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先生也有如此温情浪漫的表达。
《两地书》中的最后一封,是鲁迅在北京写给许广平的,他感叹:D.H.,你看,我们到哪里去呢?我们还是隐姓埋名,到什么小村里去,一声也不响,大家玩玩吧。爱到极致,是想最爱的人一起私奔吧!
再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超喜欢这段文字,先生语言的功底可见一斑,短短几处细节性描写却让童年往事跃然纸上。原来先生童年时的记忆,和我们一样的,一段不起眼的“泥墙根”,便是一个孩子小小的世界,与花草昆虫鸟雀为伴,趴在墙角一个人看蚂蚁搬家也会兴致盎然地玩儿上半天,即使隔着一个世纪,先生也像是邻家小伙伴,细节之处,最能共鸣!
陈丹青先生说,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没错,鲁迅先生是好玩儿。
什么叫作“好玩儿”?“好玩儿”有什么好?“好玩儿”跟道德文章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来强调鲁迅先生的“好玩儿”?所谓“好玩儿”一词能够超越意义、是非,超越各种大字眼,超越层层叠叠油垢一般的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直接感知那个人。先生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刁”,这鲁迅真正的可爱处,是他的“跌宕自喜”。
和先生打过交道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提到鲁迅先生并不是一天到晚板面孔,而是非常诙谐、幽默、随便、喜欢开玩笑,千万不能给他描绘得硬梆梆。夏衍说老先生“幽默得要命”,可是我们看他的文字,通常只看到犀利与深刻,看不到先生的得意。因为先生不流露,这不流露,也是一种得意。一种玩的姿态,就像他讲笑话,自己不笑的。
他给文章起的题目,也都好玩,一看之下就想读,譬如《论他妈的》《一思而行》等等,数也数不过来。想必老先生一起这题目,就在八字胡底下笑笑,自己得意起来。我猜老先生写到这里,一定得意极了。所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实古今中外,没几个人可以做得到。
后来再读萧红写的《回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看来先生不光文字可爱,人更可爱。平日里却是一个笑点极低的先生,脑补一下严肃的先生,笑起来一定萌萌哒。不过,翻遍了所有先生的照片,竟然都是严肃地板着脸,没有一张带笑意的,看来我们的先生当年也是一个爱耍酷的小哥儿。
先生为人更是热情可爱,关心提携年轻人,他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知心大哥的形象。想必当年,先生也是无数青年人的当红偶像。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粉丝的来信,只不过他丝毫没有偶像的架子,一一回信真诚耐心的对待他的粉丝们。这才是负责任的偶像嘛!“但他还是展读着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来的青年的信,眼睛不济时,便戴起眼镜来看,常常看到夜里很深的时光”。
多年来,课文中的鲁迅先生刻板而无趣!考试中的鲁迅先生是无数人的噩梦!这应试教育的锅,鲁迅先生不能背!真实的鲁迅先生,是有血有肉的!是可爱可敬的!是幽默风趣的!是有刻骨柔情又有担当的大丈夫!嘿,这样的鲁迅先生,他实在是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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