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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村庄的人(12)

走出村庄的人(12)

作者: 林建明 | 来源:发表于2024-04-22 08:21 被阅读0次

    《母亲的电话》

    四月底,母亲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听到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去安亭的路上,我赶忙将车子停在路边。

    八十三岁的母亲很少给我打电话,因为她不识字。老年机上yes和no键还是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正月里,她孙子教了一天才记住的。母亲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名字,打电话时便挨个号码的揿,打通就挂掉,然后静等着电话的铃声。

    所以,这个电话还是我打过去的。母亲接通电话便问:“三毛子该?还是二毛子?”三毛是我弟弟的小名。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和隔壁的吵了一架,因为“在北埂之渠边点了几行黄豆,隔壁的说点过了界,我说没有,就吵起来了,吵得很厉害,以我老早的脾气我们俩就干起来了,现在我忍了,她都不让我走她屋后的小路喂。”

    住隔壁的是我喊“大妈”的老人,比母亲大一岁。她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以前在前头墩子的老屋就是山墙挨着山墙。弟弟分家后房子搬到北埂之渠边,母亲和他过。大爷去世的早,大妈将七个孩子拉扯大,结婚的结婚,出嫁的出嫁,最后也是和她小儿子过,依旧是邻居。记事后看见她们吵过几次,但都没记仇,很快就会和好的。去年回家几次,每次母亲都喊她过来吃饭,我相信大妈家来人也会喊母亲吃饭的,她现在也是一个人住。

    北埂之渠是村里的,渠边的路是集体的。

    “就为这事吵架?”我说完这话立刻就后悔了。话,没错,错的是语气,像儿时父母埋怨我们的那种。果然母亲的口气软了:“我不理她,她不让我走,我就走东边,没事就不出门,呆在家里”。我对她说:“三毛“五一”就要回家,我让他去问问”。母亲立刻就精神起来:“你呢?回不回家?”我吱唔了一句:“还不知道呢。”

    放下电话我的车子迟迟发动不起来。窗外阳光柔柔的,风软软的,好天气。只是视线中一片荒芜,这里原来都是厂房,规模都不大,去年被当作违法建筑拆除了,复耕却没复种,人退草进,杂草夹杂着一丛丛细杆的芦苇,不时有麻雀从眼前飞过,叽叽喳喳的。我掏出一支烟。

    母亲一生都是个要强的人。

    生产队的时候,父亲带队里几个劳力去安庆石化搞副业,家里家外忙碌就是母亲了。那时母亲能干,在永久圩卸石头,在沙包江边挑芦柴,在普济圩挑稻草,都是好几里的路程。肩上压着二百多斤的担子,走路脚下生风像小跑一样,队里许多劳力都自叹不如。

    土地到户那年我到老洲中学读初一,十多岁的孩子还不会干活。礼拜的时候她让我锄草,浇粪,却不要我挑担子,说我身上的骨头还嫩,伤了医不好,会后悔一辈子。锄完草她就站在地头望望界桩,看看界沟。有时候还竖起锄头杆子,像瓦工吊线似的瞄瞄,发现邻家锄过了界,哪怕过了一寸两寸也要跑过去掏回来。这个习惯到我外出二十多年,土地包给别人时仍旧没有改掉,回家还得到地里去找她。我说她,自己又不种地了,操那份心干嘛?她总是说,那不行,给别人种是一年一年的,地是我儿子一辈子的,如果儿子哪年回来了,地被人占完了怎么办?

    只是直到现在我仍没有回老家种庄稼的迹象,母亲也好几年没地种了,连村西边的菜园也被别人家的树围得荒废。她只好屋前屋后,沟边渠边,一锹一锄垦出了五六分地,栽点菜,也种点花生,玉米等作物。

    母亲和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她闲不住,也见不得土地闲着。

    北埂之渠在弟弟家后面。以前两边都栽了很多树,白杨、柳树、尤其苦楝居多。后来被村里集体砍伐掉了,两边能种庄稼的地方,谁家地头埂的,和谁家房子齐的,就是谁家的。母亲种的黄豆大概就是种在那里的。

    工地上很忙,随后几天我很快便将这件事忘记了。

    上个礼拜天,弟弟一家来我家玩,午饭时我突然想到母亲电话里说的事,便问他“五一”回家怎么处理的。弟弟笑笑,那有什么事情啊,只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而已,我回去她不还是喊大妈过来吃饭了?大概是想你回去呗。

    弟弟在笑,我却笑不出来。忽然觉得她们真的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今天吵架明天又玩到一起了,但那时我们是无忧无虑的,白天打得哭哭啼啼或者头破血流,晚上回家有大人罩着护着,哄哄就好了。现在她们夜里却都是独自面对孤灯,独自守着漫长的黑夜,还有一种茫然。

    母亲是,大妈是,程家墩许多孤寡老人也是。我没有理由笑,想哭。

    《石匠老汪》

    我写《石磨》时,里面提到一个人人,就是逝者汪姓老太太的大儿子,石匠老汪。没表明名字,因为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死者为大,提了委实觉得是对他不尊。

    汪家在程家墩是独姓。听父亲说他的上辈和我家上辈以前都住在江外那个叫沙包的地方,两家是邻居。五四年破大圩后一起搬到程家墩,我们仍是邻居,没有亲戚和家里人的那种关系,但我还是依照村里叫人的习俗喊他大爷(大叔),他比我大二十来岁。和我叔叔,老丈人都同龄。

    我记事后见到的他无论出门还是在家里总是装扮得讲究,很干净。头发朝左边梳着,尽管没摸上发油,因为发质好,倒是一天到晚都显得很敞亮。有人戏言:苍蝇上去会滑断了腿。他的穿着也与村里的男人不一样:夏天白褂子蓝裤子,冬天灰上衣黑裤子。在那个年头有这样的打扮就不是个下地干活的人,像坐办公室的。

    他确实不是个下地干活的人,是个石匠,我们小时候叫“端(方言读音)磨子”的。

    那时候没有电,没有机器,很多食物,肥料(菜饼)还是要靠原始的石器来完成的。就像机器需要维修工一样,这些常年累月被时光磨去了棱角的石器,要石匠来铣,凿,打磨。

    他就是石器维修工。

    我们那里是平原地区,没有石头,做石匠的人很稀少,他在我们那一方是确实有点名气。

    小时候见他似乎一直很忙碌,尽管他家在我东边只隔了一家人家,却很少看见他。有人说他像六月天的西瓜,红到边了,活多得来不及做。我曾在门前的上学路上碰到到过他几次,胳膊弯里挎着个那种只能盛三四斤花生的小竹篮,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木柄铁榔头,长长短短的,尖头扁头的錾子,还有一个茶杯,很斯文的样子。尽管听人家说他手艺如何好,生意多么忙,但我长这么大也只一次看见他干活。

    那是给我门前左姓人家铣磨子,也许是嫌磨房小,也许是外面光线好,空气好,他拎出两条板凳,将那圆磨的上盘端出来放在凳上,又找来一只稍矮一点的小凳子,点着支烟,喝了口茶。像琢磨着怎样雕刻一件工艺品似的,围着石磨转了一圈,才不慌不忙地坐下,提起工具,下錾,提锤,下锤,叮叮当当声中,石屑飞溅。我好奇的看他低着头,眼睛却只盯着錾子的头子,也不怕榔头砸到手,那种专注倒像村里女人绣花一样。那錾子是顺着原来的槽子由外向内一点一点向前递进的,轻重均匀,如此反复,一条凿好的槽子白白的,露出了石头的原始面目。我左看右看,以为那槽子弹了线。“叮叮当当”,一圈下来,喝口茶,换了支尖头錾子在靠近磨心处轻轻铣了一遍,凿完又伏在上面吹掉石屑,才用手扶摸一遍,确认深浅宽窄均匀了,这上盘就大功告成了。

    我诧异的是他身上一点也不脏,没做什么事情一样。老爸每天收工回来都是灰,泥,草什么的,像是生产队里的活他一个人做了。

    忙完了他才像发现我的存在,扭过头笑嘻嘻地问我:“小伢子,凿的好不?”我点点头,我点头是因为他的身上干净,而不是他的手艺,因为我不懂。他又说:“我有次在老湾一天就能凿个大石磙出来。”想想又似乎嫌我太小:“和你说也白说。”我是不懂,不过我真的敬佩他。

    我不光是敬佩他手艺,敬佩他肚子里的货色,还敬佩他的口才。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古代的现代的,说话像说大鼓书,什么《三国》,《水浒》,《薛丁山征东》,头头是道,句句成章。后来听别人说他是在浮山的一个亲戚那里的学手艺。那里时兴大鼓书,他经常晚上去听,记性好才记得住。听他和村里人聊天较劲也没看到有人说得过他,还能喝酒,一顿饭能吃上两三个小时是常事,当然下酒菜是那海阔天空的闲话。

    只是这石匠终究是个落伍的行当,我上小学的时候,大队已经有了加工厂了,用石磨的只是到年底磨磨那些带水的食物,腌辣椒啊,水米面之类。

    石匠似乎无用武之地了。

    这时在村里看见他的身影的次数便多起来,屋前屋后的地被他扫得干干净净的,看不到一根草,一片树叶。只是依旧不下地,仿佛地里的那些泥会脏了他的脚。从他家里传出他们夫妻争吵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年纪不大不愿意干活在我们那里是一种耻辱,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像女人偷人被抓住一样。他索性又早出晚归了,是眼不见为净的那种躲避。到我在老洲念初中的时候,在街上能经常见他捧着个茶杯坐在油条锅的桌子边,开水是免费的,只是没见他面前有油条。

    听说他一直在外面接石坡的工程,也做其他什么生意,但没一样成功。晚上喝了酒睡不着像夜猫子般在村里转来转去。有次和我开玩笑说有他在,村里是没有小偷敢来的,还说村里哪家晚上有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我反驳他,有你在,村里狗都不叫了。

    他老婆见家境一直这样,说也说了,吵也吵了,仍旧改变不了他,索性不理他,带着几个孩子和他分开过了。虽然在一个大门里出入,却形同路人。他也无所谓,和人聊天的时候嘴还铁硬:不要瞧不起我,我是个手艺人,等我接个工地,到那时想巴结我都来不及。

    他的大孩子是个姑娘,小我两岁,我结婚时,她已有了孩子了,见父母老是吵架便将母亲和小弟弟接到她家去了,她的两个大的弟弟跟村里人一道外出打工去了。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在家里。

    我那时候也生活在迷茫中,不知道脚下的路该朝那个方向迈。村里许多人都外出几年了,有的造了新房,有的买了小车子,我还在守着那亩荒地,不温不火的维持着生活。所谓的诗和远方离我是那么远,远得看不到一丝迹象。有天晚上路过他门口,见他兄弟二人在喝酒便折了进去,他问我喝吗?我说够吗?他从桌下面提起个塑料桶:你洗澡都够了。我毫不客气的坐下,举起那个一两二钱的双喜翻沿杯,每人三杯,他俩又轮流回我三杯,交杯换盏中,五斤的塑料桶见底了。我东倒西歪中还是找到了自家的门。

    第二天见到他眼睛还是红的,他说没想到我喝酒这么厉害,害得他趴在竹榻上没盖被子就睡到天亮,都感冒了。他弟弟想到后头墩子玩,摔倒在小桥上睡着了,还打了拉他起来的大姐一拳。

    我笑笑,什么叫绝地反击?何况我家有能喝酒的根。过了冬天,在那个还有寒意的春天里,我和他的儿子建一起外出了,脚下没路得到外面去找路。

    他仍在家里,赊酒赊烟……一个人的生活可想而知是什么结果了,那时他才五十几岁。去逝的那年正好六十三岁,这是天意吗?有人这样评价他:三十几岁玩到去逝不下地干活也只有他,也算本事。

    其实,人不能生活在过去的辉煌或光环中,每个人都和这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脱离了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也就狭小了生存空间。不过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还是少数。

    《江边往事》

    今年的伏天有点早,刚入梅,夏就急吼吼的闯进了人间。过后的日子,太阳扳着个没有血色的面孔,一天比一天的强。蝉声声声,蛙鼓喧鸣。日夜都没有个清凉时光。还好有电风扇,空调陪伴。有时候想想,假如没有了电器,人们该怎样生活啊?

    想想儿时,有事没事总是喜欢去江边玩。尤其是夏季,天一热,光着屁股赤着脚在沙滩上踩踩跺跺,没几下,身子就溜进水里了。波浪迎着面撞过来,溜过去,游累了头就枕在江边的沙滩上,亮着晒黑了的肚皮,任滔滔江水从身上滑过去,痒痒、凉凉的,舒服极了。

    再烈的日头也晒不热江水。

    母亲当然知道我去江边玩的目的,就说:玩归玩可不能下水啊,江里的江猪(江豚)会咬人,还有那漩涡会把小孩漩到江底的,如果碰上毛宁(鳗鱼苗)排子会有毛宁钻到屁眼里,肚脐眼里的。还经常听到村里的大人们说:“海无边,江无底”。想必母亲的话不是吓唬我们的,心里便有些惊恐,有些害怕。可是孩子总是忘性大,何况那种诱惑总像小猫的爪子挠着一颗不安份的心,让他心里老是惦记着,转过大人的背就会偷偷溜到江边去了。

    初春时节还不能下水,我们去江边讨猪菜,篮子满了的时候,仍旧会坐在江边,看柔软的沙滩上,看滔滔的江水,看慢腾腾来往的船只。最常见的是固定时间上水下水的客轮,我们叫它“小轮”,还有一种“大轮”,只靠横港,贵池的,那是大城市,看不上我们乡下。轮船后面拖着滚滚的浪花,上面粗大的烟囱里拖着长长的烟雾,经常有几只江鸟在后面追逐着,忽上忽下的,那姿势真的令我们羡慕。小轮临近老洲码头时就会发三下急促的汽笛声,仿佛在告诉那些还在慢腾腾行走的人:我来了,你们得快点,我可不等你们哟。开走的时候也是三下,只不过要悠长的多……有时候能看到挂了三四片桅帆的大木船,比沙凸那葫芦瓢似的渡船不知要大多少倍。最有趣的是看到拖队经过了。几个人就会打赌有几艘?拖队后面拖的船都像一个模子脱出来一样,数着数着眼睛一眨就数错了。大家都这样便为是十九还是二十艘争得脸红脖子粗,就再去数。船队过去了,便跟着后面追,直到追到西边的芦苇荡,拖队成一条线了才惺惺地往回走,可争论还没有停止。还有一回看到一艘军舰朝上游驶去,为此我激动了好多天。

    到了四月,麦苗拔节,油菜尽花,再也分不清垄和沟了,满枝上长满了尖长的菜籽荚,互相挤压着纠缠着朝一个方向倒伏。这个时节毛宁(鳗鱼苗)开始回游,听说这毛宁是在遥远的东海边产卵,孵化后的小苗又逆江而上,回到长江里生活。筷子粗细长短青灰色的毛宁配上腌菜一起闷煮绝对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油多味鲜让人回味无穷。还有那白白的扁尾巴长江刀鱼,无数的铜钱般大小的长江螃蟹苗……

    这个时候我们便有了一个新去处,那就是五七子的罾铺。

    五七子是门前村庄“新化”队的,高高瘦瘦,头上没多少头发,脚有点跛,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怎么稳当。他和程墩周姓是家里人,经常来玩所以我们认识。我们去他那里只是为了那铜钱般大小的小螃蟹。小螃蟹肉不多,洗干净了和上面粉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嚼起来咯吱咯吱响,非常香,非常鲜,非常脆,都不用佐料的,连粉带壳都咽下去了。所以我们常常乐此不疲。

    罾铺安在江边一个有弯子的地方,浩浩荡荡的江水从弯子外静静的向东流去,也有水经过弯子时在这里晕头转向地打个转,又赶忙汇入向东的洪流中。

    两根粗粗的木桩打入江边的泥中,一根横档上架着一根毛竹,毛竹梢上绑着四根十字交叉的细竹竿,网的四只角就系在这四根弯弯的毛竹上顶端,这就是罾了。江边有个用几张芦席搭成的小棚,五七子坐在棚里的小竹椅上,两根麻绳和许多短木棍绑扎成的云梯般的罾索从毛竹的上端垂下,系在芦棚边的一个小木桩上。每次起罾五七子都是由坐着渐渐站起来再身子向后仰,网也就一点点露出水面,如果有大鱼这时会在网里乱窜,那些小点的鱼,或者有鳗鱼苗不见网底是难发现的,所以有人说扳罾如守店,不是每次都见到鱼的。以前如果扳起来有鱼,五七子就会一颠一颠地走到跳板上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网兜,捞起鱼放在木桩边的鱼篓里。现在他只管扳罾了,打捞鱼的工作由我们这些小屁孩来完成。鱼归他,放在鱼篓里,蟹归我们,放在五七子的一个小木盆里,回家的时候我们再分。

    他乐意,我们也开心。

    阴天的时候会见到江猪(江豚),最多的一次有七,八头,一字并列向上游而去,能清楚得看到黑黑光光的瘠背,一拱一拱的,好像能听到它粗重的呼吸声,有的还喷出一丈多远的水注。看到江猪便想起毛宁排子,问五七子碰到过没有。五七子说他没碰到过,王套那里有人碰到过一次。毛宁排子都是前面有动物的死尸的,成片的毛宁争着吃食就形成了人们常说的毛宁排子。扳罾板到毛宁排子只能将网扳出水面一点点就不能再扳了,就得喊人来帮忙,找两只小划子(小木船)沿着网边用捞兜捞,等网里鱼苗少了将网下了,慢慢拖上去。因为毛宁太多了,人就千万要小心,不能掉进水里,要是掉下去真的会被毛宁钻死掉。说得我们心惊肉跳,毛管子都竖起来。

    变天要下雨的时候,蟹特别多,鱼却少了起来。五七扳着扳着就没劲了,有时罾还没到底见没鱼花就放下去,全然不管网壁上横爬的小螃蟹。我们不干了,有人和他争,有人硬将罾再扳起来,气得五七子爬起来说:你们扳吧我让你们这些小伢,说着就真的回去了。他走他的,我们就自己扳。因为网是用麻线织的,扳起来感觉特别沉,一个人还真扳不起来,只好两个人,嘴里还哼哼哈哈地,因为力量不一致,弄得网也一抖一颤的。当然有鱼还是放在他的鱼篓里,那天蟹特别多,我们脱掉裤子,将裤脚扎起来,两只裤管都装得满满的,回家的时候架在肩上,叽叽喳喳的像电影里打了胜仗回来的民兵似的。

    长江水渐渐变浑,水就涨得特别快,汛期快到了。江面变宽,水就到了江堤脚边,五七的罾铺就看不见了。这时候我们就用破蚊帐也用两根小竹竿弯做成小罾,底下穿扎上新鲜的河蚌肉,这小罾不用扳的,下水提起来就会有活蹦乱跳的小米虾,呆头呆脑的小河豚,当然还有其中无尽的乐趣。

    时间像江水一样无声地流过去四十多年了。现在回家的时候,总喜欢将车停在红旗间边,看看不远处的长江,总觉得自己和一帮光着脚的孩子在江边的沙滩上戏闹、追打的情景就在眼前,那无忧无虑的笑声就在耳边,还有那起起落落的渔网……

    江水依旧日夜不停的向东奔去,它带走了我的青涩时光,带走了我的许多故事。现在站在江边再也看不到随意玩耍的孩子们了,他们都喜欢看公园里的动物了,那些动物不怕人,游在水中的鱼为了讨好游人想要点吃的,竟然摇头摆尾听着人的摆布。

    前几天看朋友圈,有人发下雪的照片,有望梅止渴的意境。不过大热天里我想起江水,心头真的有丝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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