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像水消失在水里。

我因族里的年祭返乡，在拜访所有的长辈后，百无聊赖的出门闲逛。

忽而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一个身影蜷缩在树下，走近一看，一个人倒在地上，约摸是死了，冻得通红的脸上似乎带哭，看起来却是笑。

周围的人对这具尸首指指点点，“这人怎么死在这里？”“约摸是饿死的”，“不对，脸上都带着冰渣，分明是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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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来这具尸首的名字了，这个现在已知天命的男人，名字约摸叫“长寿”，他的父母取这样一个名字，是希望他长命百岁，然而他却死在这里，可见并不算得上是长寿，这有点像个冷笑话。

这个叫长寿的男人，圆脸，身材短小，弓着背，穿了一件满是补丁的短衫，局手促不安地放在身前，对着人嘿嘿的笑，一副老实人的面孔。他是从外乡逃荒而来的，据说他的故乡发了洪水，庄稼颗粒无收，背井离乡到了我的故乡旁边的枯镇。

据悉先前给方圆百里有名的张老爷家做长工，为人本本分分，能吃苦，肯用力。后来竟窃了张家的年祭用的贡品，被张家的大管家当场捉住，绑到张老爷面前，呵斥几句之后，便吊起来打，打了个半死，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扔到张府门口，差点给过路的马车碾过去，幸好旁边的妇人拉了他一把。

他死了，像水消失在水里。

原本枯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后来不知怎的，竟活了下来。从此就失去了唯一的工作，因做了偷鸡摸狗的事儿，便没人敢肯收留他了，他便做了流浪汉，在街上拾东西吃。

我去枯镇办事的时候看到他，在一个垃圾桶里找吃的，新生怜悯，便到旁边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给他吃。他起初只是笑，但不接。“不要你的钱，放心吃吧。”他于是边接过去边道“老爷，您真是大好人哩，他们都不愿意理我。等我发达了请您去镇上最好的酒楼吃酒。”我笑了笑，心想：你这样的人，自己不饿死就好了，我可不敢指望你请我吃饭。

我办完了事情，便返乡了。在后面那几年里，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没有见过他。却不想这次返乡祭祖，竟在地上见到他的尸首，人活着才有名字，死了都叫死人，所以我只能叫长寿为它。

他死了，像水消失在水里。

他约摸是刚来这里不久，所以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兴许他早做好了死的准备，想下一世投胎去一个吃穿不愁的好人家。人生来就是一张白纸，经过生活的洗涤后，就变成了五颜六色，在将要死亡的时候，又成了一张白纸。他约摸是想做一张白纸，同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作别，所以来到这里，死在了树下，以至于没有人认识他，以至于这里的人对它指指点点。

但他的的确确是死了，像水消失在水中，默默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