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有个女人颤颤悠悠地挑着两筐老南瓜来菜场卖了。
说是菜场，其实也就是一小截马路，一头通往公园，一头通向十字路口。
因为平时很少有车子经过这里，这么好的一处地盘，就被小商小贩们给盯上了。
有在这里摆地摊的，有卖菜的，有卖水果的，有卖衣服鞋子的，有卖烧烤的，还有卖凉皮米线的等等。
他们从早到晚都在这里做着小本买卖，吆喝着，叫卖着，有的还用喇叭喊，好不热闹。
女人挑着两筐老南瓜，一路颤颤悠悠的。她穿着一套劣质的化纤衣服，脚上是一双塑料凉鞋。
因为是头一回来这里摆摊卖东西，临出门前，她还特地打扮了一番。
头发梳得工整，很精心地挽了一个小髻丢在脑后。褂子的前襟上，还别着两支洁白清香的栀子花。
她一路走，一路张望，想找一处好地方来摆放她的两筐老南瓜。
那个卖水果的旁边倒是有一个位子，只是那男人长得五大三粗，还剃着个光头，看起来有点可怕。
那卖龙虾的旁边也有一个位子，可那女人见了她，看似不怎么高兴，很倔强地把头偏向了一边。
那个卖菜的老奶奶旁边正好有一个位子，她那点香葱很快就要卖完了，就上那块摆去吧。
她正弯腰把挑子歇下来，就听老奶奶说：“大姐啊，麻烦你别跟我一块挤，我还有一篮子香瓜要摆呢。”
她挑起南瓜正要走，就见那个卖书的女人在远远地喊她，给她指地方，叫她把瓜就摆她的书摊旁边。
还跟她说，卖东西不要性急，卖一个是一个，慢慢习惯就好了。还举起了水壶，问她喝不喝水。
又问她，就带这么点瓜啊？大老远来的。
她说，不止哦，还带了点绿豆和芝麻。说着，就都一齐摆上了。
她的南瓜品种多，有磨子形状的，有葫芦形状的，还有那种长脖子形状的。青青黄黄一大堆，码整整齐齐的摆在那儿。
只是很少有人过来买，人家都是远远撇一眼也就走了。
她守在那里，有点急，就瞅了瞅旁边的那些书。
心想，等卖了钱，也要买一本带回家去，算是给这个好心的卖书女人一点回报吧。
她正想着，就见路上来了两个女人，和她差不多大年纪，也都四十来岁。
只是打扮得好精致，都画着淡妆，裙裾飞扬，身上背着个小包。
特别是那个矮个子的小巧玲珑的女人，打着麻花辫，上身穿一件象栀子花一样白的棉质小褂，下配一条石榴花一样火红的裙子，脚上是一双翠绿的绣花小布鞋。
那模样儿太好看了，看得她目光都直了，好长时间没有扯回来。
“你这南瓜怎么卖啊？”
有人来买瓜了，是个中年男人，他随手拎起了一个长把子南瓜，漫不经心地问。
“两块钱一斤。”
女人见来了生意，赶紧收回眼光，迎了过去。
男人掏出手机要扫码，见她没带二维码，就给了一百块钱叫她找。
她接着那一百块钱，象接着一个烫手山芋，犹豫了好大会儿，才找了一大把零钱给那个男人。
男人走后，她显得焦躁不安，再也没心情去看那两个女人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百块钱，用手摸了又摸，捏了又捏。
又在耳朵边甩了甩，象是在扇风，又象是在听那声音。
又对着太阳眯着眼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过了一会儿，她又掏出那一百块钱，又是摸又是捏，又是对着太阳看，如此反复好几次。
最后她站了起来，去了对面的一家小店，用那一百块钱买了块透明皂，才开始心安了。
坐在那里，又开始打量起路上那来来往往的行人了。
又一个买瓜的人来了，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可她俩却发生了激烈争执，引来许多人围观。
原来是她收了张假钱。
她捏着那张二十元假钞，象捏着一片烂豆叶，非要退给那女人。
女人死活不承认，说她在菜场都走了一圈再找她，当时怎么没发现，还不晓得到底是谁干了这缺德事。
卖南瓜的女人仗着人多，又说得激动，就开始赌咒，不是出门给车子轧死，就是得绝症死。
估计那女人正在更年期，火气特别大。一听那话，腾地就点着了。
上来就要和她厮打，要揪她头发，要推搡她，被围观的人拉住。
一撇眼，她又看到南瓜旁边有一盆白芝麻，一盆红豆，就上去一脚踢翻了红豆。
卖南瓜的女人红着脸，开始求饶，开始说软话，又忙着收拾红豆去了。
那女人还不解气，又抬起脚要来踢芝麻，正好城管来了，还来了两个老仔，都风风火火的。
“这是哪个的瓜？这块不能摆的。”
“这里有车子要过，还有行人，不能占道！”
“快往里面挪一挪，挪一挪！”
那女人见城管来了，才骂骂咧咧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卖南瓜的女人赶紧手脚并用，把南瓜豆子芝麻往里移。
就这样还来不及，就见那城管大嗓门吵吵嚷嚷着，把她那堆南瓜豆子芝麻一个劲往里拖。
大概是动作夸张了点，有两个南瓜被扭断了脖子，装芝麻的盆子也被掀翻了，芝麻撒了一地，一任路人在脚下踩着。
那城管走后，卖南瓜的女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那一堆被搅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情都沮丧到了极点，灰暗到了极点，也烦乱到了极点。
她气得都想哭，想骂人。
“不卖了，卖什么卖，挑回去自个吃，吃不掉送人。卖到现在就卖掉两个南瓜，还赔掉了许多豆子和芝麻，损失大了。”
女人愤愤地想，自言自语着，看看天色已晚，就收了摊子。
正挑着要走，又来了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要买她的瓜，女人都懒得答理他。
“你这瓜怎么卖啊？怎么还爱理不理的呢，能这样做生意么。”
“三块一斤。”女人头也不抬，赌气地说。
“三块就三块，我全买了。看你这瓜好，自家种的吧？我是给食堂买的。”
“你还真买啊？”
“不真买还假买啊？”
“真买就两块，我卖给人家都是两块。”
“呵，你这女人······”
女人卖了瓜，就想来买本书，却发现卖书的那女人什么时候已经收摊走了，旁边的位子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就又到菜场转了转，想买一条那麻花辫女人穿的那样的石榴裙，可怎么也没找到。
就给母亲买了一件小碎花棉绸褂，给老公买了双拖鞋，放筐篮里，晃晃悠悠地挑着。
暮霭沉沉里，一路急急地向家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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