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用你阿爹的手机打的,我的停机了,”母亲停顿了几秒,慢慢地,不怎么连贯地说,“充点话费进去,不好打了。”
每一次要充话费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的语气语调,怯怯的,有点难为情。
接连两周没去老家了,倒不是忙,反而是因为与父母电话沟通得顺畅。那头情绪稳定,说话也洋溢着笑,听上去蛮开心的,身体各方面都好,我也安心,就偷懒了。
记得上次去,我带了我的《时光短笺》,两本,签好名。我说书出版了,我递过去,母亲连忙把手往围布里搓了搓,才接过去。
“哦,看到书了。”她笑起来,“放哪里好呢?”
“放客厅架子上吧,人一来就看到。”她开始整理架子上的东西,又拿来湿布,一角一落仔细地抹,最后用一块干布盖上,才把书放上去。一会儿让书竖着,一会儿平躺着。
“空的时候,我也读读。”
母亲真会看吗?我有点怀疑。我只记得她读过一段夜校,八十年代村里办过扫盲班。白天干活,晚上在我家后山的小学认字。
“我还认识几个字的。”想到当年的学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母亲朝我笑了。
“你还是我多认到几个字。”父亲在一旁说,“我读了一年半书,后来吃百家饭,字还是认到不少的。”
“有几篇写到你跟阿爹的。”我一直跟着父亲母亲,看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挺美的。
“真有啊!”母亲看到儿子出书了,并且把自己也写进去,她的骄傲与满足不可言喻。
父亲一直呵呵地,跟着笑。
母亲去灶上忙了,今天的几碗菜,都是儿子喜欢的,比如刚从地里挖的芋艿,炒了煮了,又放在锅里蒸了,软糯,特别好吃。还有鸡蛋粉皮,加点小青菜翻炒,也特别下饭。土泥鳅是从王伯那里称的,昨晚上就预定了。炖丝瓜,连汤也不会剩的。
我陪着父母喝了两瓶啤酒,又吃了两碗饭。之后,母亲到菜园里摘了几根丝瓜,还拨开密遮的瓜藤,找到了两个小香瓜,“不多了,炒粉干吃好。”
有一天我正在午睡,母亲的电话又过来了。
“趁你爹睡了,我戴着老花镜看书,看得都哭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说,她停顿了一会儿,“读着读着就哭了。”
我知道,她看到了“家的事”第二篇《阿哥》,谁看这一篇都会流泪的,母亲更甚。失去阿哥的苦痛,母亲自是无可言说,无法释怀的。在医院陪伴三个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历历在目。
“你都看下来了,你又不认识几个字。”我连忙转移话题,借此缓和一下她的情绪。“哪里啊,我读过夜书的,有些字不认得,慢慢看,基本上能读的。”
我母亲真的读我写的文章了。
那些我生命的过往,那些细碎日常,那些来自时光的情书,透着气,长在泥土里,鲜活地立起来,还原着生的姿态。
我试想着我母亲读完了《母亲生病了》《夜色渐凉,我挽着母亲一路走回去》《母亲的盐油锅巴》《致母亲》《在一起比什么都幸福》《端午,母亲给我发红包》《我给母亲献花》《我们身上,有无须多言的默契》等等之后,会不会一次次地泪流满面,甚至大哭几场。
母亲说,她把其中一本,放在了她的床头。
我突然觉得,我的坚持,我的文字,是否有了更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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