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雪纷飞

那年，大雪纷飞

下雪差不多是年年都有的事。虽然雪有大有小，能来，就是好的。也有无雪的时候，总感觉不是完整的冬天。

记忆中对雪最初的印象，就是幼小时看到那挂满屋檐的一根根冰凌，上粗下尖，晶莹透亮。摘下把玩，不顾寒冷，直到手指冻得僵硬红肿，这才知道冰凌的厉害了——要玩弄就得付出代价。

很长时间我都遗忘了冰凌，因为家乡后来较长时间没有了这个现象。下雪还会有，多是夜半下的，早起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这在小孩看来太突然了，一切毫无征兆。白雪皑皑，在视觉上就给人一种冲击，仿佛换了天地，充满了神奇。后来我从书本中知道了雪可以“窸窸窣窣地下”，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聆听别有一番韵味。

这些还不是最有趣的。

世间之事，最可贵者在于从无到有，而非从有到多。前无古人的开创性事业总是激动人心的，假如已经有了，重走前人老路或是跟着队伍走，那就无趣很多。对下雪而言，在降落的那一瞬间，尤其在出乎意料时，从无雪到有雪，才是格外美丽的。至于已经开始下了，从小雪到大雪，则无太多味道了。当然，最好是从无雪到大雪，时间越短越好，给人惊艳之感，这才有趣得很。最讨厌那种要下不下的雪，拖泥带水，吊人胃口。

惊艳，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我有过深切的体会。

那年，我还是小学生，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离家只有几百米远了。天色渐暗，大地一片昏黄。没有雨，路也是干的。没有人会想到下雪。然而，一阵风来，大片的雪花骤然而至，只听人们欢呼着“下雪了”。我惊喜万分，望着暗黄天地间那片片紧逼、绵绵无绝的白絮，似乎看到了书本里才有的那个“鹅毛大雪”，感叹原来课文就在生活里！

这是我第一次被大雪纷飞感动。

美景无处不在。不是有哲人说过，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吗？对于雪景，真是最好的注脚了。

那年，我曾穿行雪林，走在一条无人涉足的小径。看到身后的脚印，听着沙沙的声音，方知这才是处女地。雪已甚厚，枝叶不堪其重，雪团不时地砸下来。我不避让，只是不知何时雪团开始横着下了，原来竟是背部中了“雪弹”。于是趁机攀摇枝干，奔走回望，同伴落满一身白。

那年，我也想踏雪寻梅，想想方圆两公里，山野无花，还是算了。打开《千家诗》，正好看到宋代卢梅坡的《雪梅》两首，于是反复吟诵，聊以慰藉：

                              其一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其二

                    有梅无雪不精神，

                    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

                    与梅并作十分春。

那年，我从村中一位姐姐家里出来，戴雪而归。借得了《巴金散文》一书，迫不及待地打开。偶有一丝雪花飘落书上，也不必担心书的潮湿。有雪有书有巴金，再不是俗人。此刻，雪中看书，书中看雪，真是无限意趣。只是，我保证了书归原主，后来不仅未还书，从此再不见姐姐。

那年，我曾见一女子搂抱古筝，立在大雪中，无人撑伞。转身之间，她的头发、眉毛都已粘上雪片，大有须发皆白的态势，让人忍俊不禁。而见其皱眉、低目、咬唇，面带不胜风寒之苦楚，则又让人心生爱怜。此真可为电视剧之一佳镜头了。

也许还有一些未曾想起的那年往事。

雪本无情，因人生趣，动人的雪无不关乎人事。大雪恒在，人事多变。今年雪似去年白，明年雪更好，能共谁看？

（2018.12.31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