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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来电话了!不是一般的急。说父亲实在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又不愿拖累儿女们,害你们三番五次单位家里百十公里地来回跑,几度寻死不能,于半夜拖着病体、越过炕墙一头栽倒在地。母亲反应过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躺在地上了,他的眼里满是委屈,似乎对这次的自杀未遂感到很抱歉。
母亲喊了隔壁的红良哥来帮忙,一起将笨重的父亲抬到炕上。她一声不吭地整理好被褥,偎在父亲边上,一手拉灭了灯。
父亲一直以来是个分外刚强的人,自从年初摔了一跤瘫在炕上以来,病情迅速恶化。数次住院反倒加重了不适,从此对医院变得格外抗拒。一提到看病,就说,“如果他们能打一针叫我归西的话就去,否则……”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太明晰,又如此地主意坚决,我们反倒失去了主张。
心疼承受病痛折磨日渐衰弱的父亲,不禁憎恨起中国的法律来。“安乐死”国外素有提及,国内却一再避讳,纵然医学界不断发声呼吁,却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合法化。
一日辞行,父亲的眼睛闪了一下,摆摆无力的手声音微弱地说,“给爸打上一针送爸走……”,我给他买的止疼针让他误会了。他的决绝分明是对子女的无望,我心里越发的悲凉,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临老了却只有一次次的别离。
他隔一会儿又转向母亲悄声说,“让我去呗。孩子们都忙,既然都回来了,趁机料理了后事……”母亲分明在笑,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你呀,寿数不到,老天爷不收哩。”大家相顾无言,默默相跟着出来。
年迈的母亲独自一人,不分昼夜地服侍父亲,饭也常常吃不到嘴,瘦成了一把骨头。夜里让她去别的房里睡,她怕我们万一疏忽,硬是不肯。手电筒放在手边,但凡有一点响动,必拧亮了灯看。父亲躺得辛苦,不断地要翻身,夜里基本睡不了一会儿。常要排尿,当着儿女碍于面子,只要母亲和弟弟。一日先生在身边,固执地把着尿壶,说,“爸,是我,一样。”无助的父亲终是放下了矜持。
数月来,我们往返于学校和老家之间,奔走数千公里之余,依然无法挽回父亲日渐衰弱的生命力。大多数的时间里母亲独自面对父亲,孤独而无助。父亲忍不住了需要止痛,抱怨起来,“养了他们几个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总不在身边……”母亲索性跟着哭起来,“谁让你当年执意要供他们上学来着?留一个在身边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哭完了,又打电话喊弟弟。扬沙的天,风正大,随后又下起了雨。弟弟开着车在路上急行不得,手机突然没电关机了。母亲着急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打我电话,我看着身边的先生,几分钟前疲惫的他刚把车停在路边说休息一会儿……分身乏力,虚无感让我欲哭无泪。
父母生有两双儿女,一个不成器,其余三个都在百公里以外。一双老人三个子女都如此狼狈,我和先生就一独生女,晚年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先生说,“女儿身单力薄够不着,我们就依赖彼此呗。”我无奈地笑,“真希望届时安乐死在中国合法化,我可以少受点痛苦。”
先生不以为然。他说生命是庄严宝贵的,他宁愿多活一天多看一天太阳。至于病痛,既然无法避免,他选择承受煎熬。他握着父亲的手,热切地跟他交谈。“爸,你多活一天就是我们的幸福。活着,我们能看着你,听你说话,真好。”
父亲见了我们,精神好了一点,吃了几口水果。用虚弱的声音不断嘱咐这个叮咛那个,眼神里满是依恋。他让姐夫和先生把他挪一下,那样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得见姐姐。“哪个都想见,哪个都看不够。”
前天下午临走的时候,父亲睁开眼睛看我,追随着我好一阵,那种空洞无助的眼神,令我不安,一丝恐惧划过心底。我隐隐感觉留给父亲的时间不多了。然而还有工作要干,内心撕扯难以割舍,却不得不走。“若贪儿孙绕膝旁,怎得读书走四方?”当年家信里父亲励志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如今听来竟是感触良多。
祝福我敬爱的父亲!
网友评论
与我那早已逝去近30年的父亲故事一模一样。当年,我去求一位大夫,那位大夫与老爸是好友,大夫说,我也想给你老爸安乐死,但那是犯法的呀,我不敢。我无法,只陪着父亲被病痛折磨至生命最后一刻。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