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幼年记事（二）

女儿出生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早晨。记得我从产床上返回病房时，老公正爱不释手地抱着她。看我过来，忙不迭地说，“快看！咱们的女儿好漂亮。”我一眼瞥见了她满头的黑发，还没看到她的脸，就先吓了一跳，“哇，咋生了一个怪物？”

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一张漂亮的婴孩的脸，可能由于羊水浸泡的作用，显得白嫩光滑。她的眼睛微睁着，大拇指放在嘴边。哈哈，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是一个当妈的人了。

老公更是兴奋。他让我躺下来，把孩子放在我的身边。自己就坐在床头，开始给我们唱歌，一唱就是好几个小时。护士走进来，不屑地说，“简直是对牛弹琴。”原来刚出生的婴孩是听不见声音的。

然而当女儿在九个月大的时候，双手在空中有节奏地摆动着，宛如弹奏二胡的那一刻，我还是不由得联想起产房里她爸爸的歌声。

女儿跟着我们，吃了不少的苦。我和老公轮换着，在不上课的间隙里照顾她。两人同时上课的时候，我就把女儿放在床上，床的周围用桌子椅子围起来。幸运的是，住我们隔壁的几个未成家的女同事，有时会过来帮忙照看。在这样的环境里，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了。

记得一个周末的傍晚，住同院的同事们都回家了，偌大的空院里就我和女儿两个人。那时的条件很艰苦，我必须到300米以外的地方去取水，往返最少得有五六分钟。我在院子里铺上一块席子，让她坐在上面等我回来。她估计是听懂了我的话，安静地坐在地上，眼睛盯着我离去的方向。我来来往往好几趟，取我们饮用洗漱的水。女儿满怀希望地看到我回来，我再次离开时，眼神里又充满了失望和隐隐的恐惧。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她应该是有权利用哭声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但她又似乎能体谅到母亲的不易。每每回忆起这个细节，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下来。

尽管生活条件差些，可校园大而敞亮，小朋友们众多。两岁左右的女儿，成天跟在大孩子的屁股后面，玩得不亦乐乎。有一次，我们邀母亲过来跟我们同住一段时间。母亲本想着替我们看孩子，可女儿吃完饭就跑得不见影了。她失落起来，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反而闹着要回家。

不得已让她包揽了家务，抽空陪着外孙女一起玩。她常常把孩子放在肩头，去校园外散步。两周以后，母亲回家了，女儿的毛病也惯成了。跟我一起的时候，便伸手要我抱。我从来没有母亲的耐心，总想办法偷懒，对她说，“要么妈妈抱着你回家，要么咱们一起走着，去更远的地方玩。”可怜的女儿，哪里斗得过足智多谋的我，乖乖地就被牵着鼻子走。等到最后，实在耐不住，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趴在我的肩头睡着了。

女儿也有过耍赖的时候，可碰到一个比她更无赖的母亲，她也没辙。记得一个夏天的下午，她缠着我要买冰棒。她的脾胃一直很虚弱，我怎么又会妥协呢。等到她学着别的小朋友的样子，拽着我的手往地上赖的时候，我轻轻地顺势放了手。后来我特别感激自己当时的冷漠。女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土，乖乖地跟着我回家了。

记得女儿小时候，格外的热情仗义。邻居韦老师的小女儿韦伟，性格很腼腆，是女儿形影不离的玩伴。韦伟的外婆外公每次来看她，小家伙总是躲在一边不吭声。倒是我家女儿，天生的大嗓门，“爷爷奶奶”不停地叫。老人听得高兴，拿出一把糖果来塞给她。

有一次她买东西，找回来的钱，她爸让她放在床头柜里。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听见院子里，她点着小朋友的名字你一块他两块的在发钱……

李老师的爱人跑家里来告状，说女儿领着一群小朋友，到她家的小卖部外面玩，把她新进的一箱果汁，全发给小朋友了。我忙着善后，心里却偷着乐。那时的女儿还没有物品所有权的概念，治病救人，总归是来得及。

女儿天生就有竞争的意识，喜欢做排头兵。一次，我和其他几个同事带孩子一起玩，三个孩子都刚满一岁，还站不稳脚呢，于是都趴在一个阿姨家的茶几上。阿姨拿出了一袋饼干，叫孩子们自己拿着吃。其他的两个小朋友都不敢拿，只扭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只有我家女儿，一手抓一个，回头递给我。见我摆手说不要，她在两个饼干上各咬一大口，放在自己边上又随手抓起两个。我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内心里乐开了花。这孩子，终归是饿不着。

爸爸从老家里把她接回来，一个礼拜不见，她像小鸟一样快活地奔来跑去。放学的时候，大家都往饭堂里赶。女儿站在宽宽的走道上，向过往的同事们打招呼，“叔叔好，伯伯好，阿姨好，我来了。”真神气，以为自己是VIP呢。

经常有朋友羡慕女儿的懂事和乖巧，说她成长得这么优秀，似乎与我这个懒惰的母亲没多大关系。的确，碰上我这样的妈妈，孩子得倒多大的霉啊。女儿四岁多的时候，我们曾经把她转到离学校大概不到一公里的塔冢小学上幼儿园。

一个雪花飘舞的早晨，天寒地冻，我送孩子去上学。寒风凛冽，刀割一样地迎面扑来，直往脖子里钻。到了我们学校门口，我指着远方小学的方向，说：“女儿啊，你看：要么妈妈送你过去，咱们俩都得挨冻，妈妈还要再走回来。要么你一个人跑过去，妈妈在这里看着你，反正横竖你都得挨冻。”女儿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道理，就点点头，独自跑过去了。后来跟女儿谈到这段经历，仍忍俊不禁，直笑她的傻。女儿生气了，做出要打我的样子，向我扑过来，随后却在我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塔冢小学的女老师很年轻，不停地向我抱怨孩子的淘气，说你女儿太喜欢说话了。我有点惊讶，好奇地问，“她上课时候也说话吗？”

“那倒没有，上课时候她不敢不乖。”她说话的语气透着强硬，似乎很得意自己的管教能力。我的脊背感到一阵寒意。

“那就好。女儿天生聪明，爱说话，这是她的优点。”我看着女老师的眼睛，认真地说。后来，经过再三思考，我们还是让女儿回到了原来的复式班。虽然有点遗憾，女儿不能继续上正规的幼儿园，但所幸，王老师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对孩子也充满爱心。

女儿是块上学的好料子。尽管年龄最小，几个月功夫，就赶超了班上所有的小朋友，成了一名小班长。课余时间，带着一群小朋友在校园里到处疯跑。

那时候，学校到处在施工。离我们宿舍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大的垃圾场，这里倒成了几个小孩子玩耍的好去处。对于年幼的孩子们来说，它就像一个聚宝盆，有着他们取之不竭的财富。等女儿拿起铅笔，开始画画的时候，画面里几乎都是垃圾场里，几个玩耍的小朋友。

那样的童年，虽然艰苦，但对于女儿来说，不加约束，自由自在，应该还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