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不泊
“看什么呢?”同事路过的时候撞了我一下,我这才将落在屏幕上的视线堪堪收回,关掉那一片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的灰蓝色网页:“没事儿。”“今年南方台风好厉害啊,幸好离咱们十万八千里。”她轻飘飘感叹了一句就走开了,我却再不能安。
季东离开已经快一年,写在小说里明明是足够物是人非的时间,放在真正的生活,却是陷在原地翻来覆去地反复沉浸,依旧每天上班朝九晚五地打卡,周末跟朋友喝咖啡看电影发牢骚,被禁锢在都市与都市之间,除却一夜暴富的几率,一夕迈入新生活的可能还真小得可怜,我看着拨号键盘上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踌躇几番,还是换成“最近好吗”这样小心翼翼的文字发了过去。
朋友看着我从未换过的屏保啧啧称奇,这好像是你坚持过最长时间的事了,我没反应过来,她笑着指了指手机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季东啊。”也是,尝试过很多事,写小说,减肥,早起记单词,晚饭只吃白煮蛋,统统以失败告终,只剩一个粉红恋爱app提醒着我“你已暗恋季东382天,继续加油哦”,我屏住呼吸喝光了杯子里的美式,一股奇异的酸苦从食道深处涌了上来,顶得我有点难受,真不知道他之前每早一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季东以前就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外联,主持人,辩论队,能接触到有关他的一切基本都是道听途说,事实上,他对我来言往往也只是停留在嘴边两秒的“好厉害啊”那样的人。我身处大多数,成绩平庸,口才一般,日常困扰向来不是对着几千人做演讲,而是晚饭吃不吃花椰菜的事。后来在同一间公司工作的时候,大家吃第一顿员工餐,他没架子,跟我们随意聊着天,说到母校的时候,他恍然大悟地笑着看我:“我就说好像在哪看见过你。”我面上讪讪地笑着,以为这不过是社交常用语,没想到他还认真地想了想:“有一次辩论赛,你是三辩吧。”我怔了下,连我自己都要忘记的事,他居然还能想起来。“那次是被室友硬拉去的,表现很糟。”季东给我们边倒柠檬水边摇头:“还不错。”
那天吃完饭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同事们基本都有人接,我想了想远在城市另一端的闺蜜,无奈只好作罢,一个人故意走在人群最后磨蹭。“你一个人回吗?”我亲眼见他出了门,怎么又返回来了。“……嗯。”季东把手里的红茶递来一杯:“热的,一起走吧。”我没多问,就跟着季东走进了雨里,我们身边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他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放进了衣服口袋:“其实走慢些,反而不会被淋太湿。”虽然能感到细密冰凉的水滴落在发顶和脸上,我却没像以往那么讨厌这种潮湿的感觉,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一切别样的氛围吧,比起他绅士地打开车门,或脱下外套顶在我头上,我更着迷现在。后来闺蜜一语点破,我看那天就算面对季东给你两块公交钱的场景你都能乐出声来。也对,浪漫不就是这么回事嘛,面对你不爱的人,烛光鲜花晚宴一应俱全也平平无感,而即使是来自爱人的一碗泡面加蛋,也能吃出米其林餐标的水准。
后来又机缘巧合跟季东分到一个小组做项目,逐渐熟悉起来,也处到了能随意开玩笑的关系,他这才笑得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其实我之所以记得你,是因为你是那场辩论赛唯一一个讲话超级磕巴又紧张的人,我后面的评委都憋笑到桌子也跟着颤的地步了。”我挥起文件夹打他:“我准备得超级认真的啊。”谁能想到,五大张A4纸的内容在走上辩论台后,直接变成了我眼前的外星用语。更让我沮丧的是,我和季东之间的差距即使过了两年,好像依旧停留在蹩脚选手和资深评委的距离,他在工作上表现依旧出色又精彩,不到半年就搬进了独立的玻璃间,而我还困顿在偌大一片办公区的某个格子间里,虽然季东对我依旧友好,还偶尔从楼下多买一份早点放在我桌上,我却越来越难以接受这样无从定义的好,基于友情?算来我们也只不过比其他人多了一层校友的关系,何况在学校我们也毫无交集。基于上下级?我做着跟其他十多个文员一样的日常工作,对上司而言并无不可替代的价值。
季东要被调到广州工作的消息出来时,我大概是公司里除他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我紧紧捏着那张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还有些温热的纸张敲响了他的门。季东有些惊讶,估计是因为我这三个月找各种借口去另外一个主管手下工作的原因,我们之间疏远了不少。“你要去广州了吗?”他点头:“公司的安排,下周走。”我突然想起那次我们冒雨走在街上的时候,那时我还为着他对我表现出的那点不同而隐隐欣喜,说没幻想过在一起的话都是假的,谁能想到我依旧平庸无奇,就连瞻前顾后摇摆不定的性格也没改变一分,以至于离他越来越远,到现在连地理距离也要一下子甩开两千公里,我颓废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们说,晚上给我办送别趴,你来吗?”“嗯。”再懦弱,吃顿饭的勇气还是有的吧,我这样讽刺地想着。
芒果班戟,杨枝甘露,黑米捞,西米露,鲜杂果,花花绿绿的甜品放了满满一桌子,季东悠闲地看着窗外,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我忍不住问其他人呢,他转了转手表,半晌才开口:“没有别人。”我突然有一种被幸运金蛋砸中的感觉,但紧接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似乎有些迟了。果然,季东表白了,他说相处这么久后才意识到喜欢我,现在能表达出来是件可幸的事,他说还好不是在去往广州的飞机上才反应过来。“所以点了很多甜品,女孩子都喜欢甜食的吧?”我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一碗蜜豆冰粥,很正宗,可惜没甜到我没心没肺答应他的程度:“还是算了吧。”任谁看来都是摇摇欲坠的一段关系,即使不提地理距离,职位,能力,就感情来看,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刚认识了还没一年的普通女孩,一段正好够说喜欢,分开也不痛不痒的关系。
我以为喜欢季东这件事会像失败的减肥计划,至今没写完的小说,和被搁置数年的雅思考试一样,最终在生活中沉寂下去,当我某个夏天独自走在小雨里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个模糊的影子。却没料到,真正用过心的爱,反倒会随着岁月的加持而愈加深刻,在每周五光临同一家甜品店的时候,在每次抬头望向同样一间办公室却是空空荡荡的时候,在每次看见屏幕上远远偷拍到他离开时过安检的身影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是需要他的。生活已蜿蜒至此,就像那场辛苦准备了一周的辩论赛,谁都不会想到我上台后还是一团糟,或许根本不需要多么郑重的准备与迎接,一年与十年的爱都是一样,因为我们任何时候都有真诚满满,好好相爱的能力。
“我在医院,被砸伤了。”季东直接打来了电话,开头第一句就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正慌乱无措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骗你的,我没事儿,大家都在公司,信号刚刚恢复。”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骂了他几句,他倒在那边越来越高兴:“我猜你找我有事吧。”“嗯,等航班恢复了,我去找你。”北方秋意渐浓,雨来也是瓢泼冷酷,而我满心挂念的还是温柔的细雨,掌心快要融化的冰激凌,还有那个深爱的人,眼看就要追不上夏天了,除非一直往南边跑,果然喜欢的事物还是需要一直追赶下去啊。
文/江不泊
责任编辑:山山 sunshen@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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