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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哥从小就渴望当家。
他成绩不好,在读完高中后就彻底毕业了。但是,由于学历低,他一直找不到稳定的好工作,不得不在各行各业转辗反侧着。既没有立足点,也没有一口捧得住的饭碗。就这样,成了年的哥哥一直和我的姑姑与姑父,即他的父母住在一起,还像以前上学时那样被父母照顾着生活起居。这在当时几乎是“大逆不道”的,外人爱在背后说哥哥闲话,说什么没出息,说什么寄生虫。对于这些,哥哥全都知道,可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还在继续着早出晚归的奋斗,姑姑与姑父不说他,只是每天准备好早餐晚餐,一如既往地送他出门,或等他回来。
那一年,我三岁。
这是个欣欣向荣的时代,哥哥本想出卖他那廉价的劳动力谋生,可他听说了一个更挣钱的行业:出租车。于是他产生了学车的想法,和姑姑、姑父说了这事后,他们皱着眉送哥哥去了驾校。哥哥很快学成,拿了驾照,却又发现,出租车行业,并不那么欢迎他这种新人。大量的准入门槛与本钱要求,加上苛刻的合同,哥哥退缩了,他害怕花了姑姑、姑父大部分的积蓄,却又只混个不挣钱的小角色。
他买了一辆二手车。是的,开车在那时几乎是他唯一会的技能,他做了黑车司机。这是个见不得阳光的职业,他不能招摇过市,却还得在火车站,汽车站面带微笑地招揽客人;他不敢要价太高,却还是希望让顾客付出比出租车低一点,比其他黑车高一点的费用。哥哥不会砍价,遇到精明的客人,他会傻乎乎地做“底薪司机”,白白帮人家多走好多路;哥哥还怕城管,怕警察,那种制服的都怕,有一次,他真的被城管抓到了。那一帮人就盯着他,尾随到他送客人上车,然后拦住了他,要扣他车,带他走,哥哥慌了。
“喂喂喂!我是他堂兄,你们干嘛啊,以为我弟是黑车司机啊!”搭车的客人发话了,城管呆在那,却还是不饶不休地问客人:“你是他堂兄?你可别说瞎话,要知道包庇黑车司机你也是要负责任的。”客人假装生气了,指着城管说:“你们要是还敢说我弟是黑车司机,你信不信我报警了!”城管这时便心虚了,害怕自己真抓错了人掉了饭碗,于是他们放了我哥,我哥带着那个客人走了。
“小兄弟,你做这一行几年了?”客人在后面问我哥哥。
“还不到半年吧,刚刚谢谢你啊,大兄弟。”
“哎,千万别客气啊,我以前也是开出租车的,干了好久才有了一辆自己的车。”客人笑了起来,显然是上了兴头,“哈哈,可这不才有了车就结婚了,女方家里有更好的工作给我,那辆车也就空下来了。小兄弟,你有兴趣吗?”
哥哥被突如其来的幸运吓蒙了,有点多余地问了一句:“什么?”
“我把我的车租给你,只要你别乱来,我象征性地收点钱,诶!小兄弟,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没在坑你?”
哥哥这时脑海中只回想着许许多多姑姑、姑父嘱咐的关于人心险恶的事,他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但眼前后视镜中的这人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的信任感,他点了他那犹豫不决的头。
“正好你送我去我家,我带你去看那辆车。”
于是,我的哥哥就有一辆出租车了。同村的人不相信这个黑车司机竟然转了正,纷纷旁敲侧击地问哥哥是哪里来的车,哥哥就笑笑,回一句:“您放心,绝对不是偷来的。”哥哥从此走上了自食其力的路途,外人再也不能说他闲话,他兴奋而迫切地想要创造幸福生活,一周内在车上的时间比在家中还多,也正是这段时间内,他遇到了我姐,或者准确地说,我的嫂子。
那一年,我六岁。
姐姐是大学生,但她的家庭也不富裕。在听说女儿和一个高中文化的出租车司机谈恋爱后,她的父母不顾一切地反对他们俩继续交往。可姐姐直接就怀了孕,拒不流产,先斩后奏,她的父母很无奈,只说姐姐对自己做出的愚蠢决定自己承担后果。也许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姐姐的行为在我现在看来也是那么糊涂,不过他们最终还是结了婚,住进了那所老房子中,用村里人的话来说:“这个小子怎么总交狗屎运。”
姐姐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可爱的男孩。那男孩十分聪明伶俐,很快学会了爬,学会了走、跑、跳,可就是不会说话,经验丰富的姑姑担心地对姐姐说:“糟了,怕是这孩子听不见东西。”这话的确灵验了,哥哥与姐姐带他们的孩子去检查耳朵,先天性听觉缺憾,能带助听器,但在一定时间会完全失聪。哥哥与姐姐没有放弃,他们给孩子配了助听器,然后找各种医生,找各种疗法,可还是在孩子没学会叫“爸爸妈妈”之前失败了,那孩子最终还是陷入了无边的静默。
这是个巨大的打击。那段时间的哥哥闷闷不乐,他总感觉是他的错误,用农村里的话来讲,爹的种不对,孩子怎么会对呢?他带着一种负罪感开着出租车,头上蒙上一层阴云,每天会很晚地回家,然后很早地出门,睡在大堂的椅子上,害怕面对家人。终于有一天,还是那大兄弟找了他,陪他喝了酒,聊了许多,每当我问哥哥他与那位神秘的大兄弟到底聊了什么时,哥哥总是笑笑,不说,并且希望我在他的故事中留下个秘密,只属于他和那位大兄弟的秘密。
那一年,我十岁。
生活又重新走上了正轨。老房子拆迁,姑夫家分到了一户100多平米的房子,哥哥也正式从那位大兄弟那过户了那辆出租车,姐姐又生了一个孩子,十分健康,为了能相夫教子,她选择在时间灵活的加油站工作。他们一家和我们一家在那个小区中平平稳稳地过了许多年,我常去他们家玩耍,教我的外甥画画,他们也经常串门,送上他们在小区外荒地上中的白菜,有时还有玉米和冬瓜。在那些年中,我也小学毕了业,初中毕了业,住进了好远好远的高中校园。就在我经历辛苦的高三生活时,一天晚上,我接到了这么一个电话,是爸爸打来的:
“你的姑父得癌症了。食道癌。”
说实话,那时候我死也不相信这终于幸福的一家又要面对这样一件事。每次回家,我都会去到姑夫那看他,哥哥总是笑着迎接我们,和姑父讲一大堆看起来没什么必要的好消息,诸如我的侄子在小学校运会中跑了第一名,哪家晚辈的小女儿学会了讲话……我静静地听着,微笑着,这个一直笑自己不成熟的哥哥此刻是那么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儿子,父亲与丈夫,他已经不会轻易地哭,轻易地失落,轻易地忘记他还扛着一家人。
去年12月9日,姑父去世,我正在学校里准备月考。爸爸甚至连通都没通知我,回到家,姑父的遗容只能在那张照片上看到了,哥哥还是没哭,姑姑也没有。他们一家人都好乐观,聋了的外甥噙着泪,姐姐和我说,只要孩子一落泪,哥哥就打他,要知道,哥哥是从不打孩子的,他只是不允许他的孩子在人前落泪,在人前表现出软弱的样子。我的哥哥在灵堂中老道地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我也棺前三叩,抬头看,哥哥的脸,冷静地像山。
正月初二,按照老家的习俗,哥哥在家中宴请客人,办白喜事,出出入入,招呼来宾坐到他们各自的位置上,打电话大笑着催促迟到的客人快来。我在这样的气氛中也很难难过,陪着大家说笑,哥哥熟练地为各位男宾递着烟,显然他是没注意到我,甚至把烟递到了我手上,我婉拒了,他没有更多表情,转而递给了下一位,说着应酬的话。时光啊时光,你真的雕琢出了另一个人。
这时,姑姑却穿着姑父生前的绿色军大衣在楼下晒太阳,这位应该可怜的老人在享受冬日的温暖。楼上吵吵嚷嚷,楼下安静温馨,哥哥当家了,我却不知道这到底算一件怎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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