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师回村了。
却不是奔着过年回来的,他老母亲患了老年痴呆,起初父亲还能管住她,现在不行了,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村头找到村尾,有时她还故意躲起来,这天寒地冻的,稍不留神,穿着一件薄衣衫就跑出去了。
昨天晚上,老母亲居然把父亲赶出了家门,并锁住大门,不准父亲回家。晚上老父亲坐在隔壁邻居家,别人建议他去小儿子家,老人摇摇头,最终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大儿子。大儿子在省城里教书,开车回家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汪老师还是开学时回过一趟家,这次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他在家门口喊了几声:
"妈妈一一"
老母亲答应着,但她不知道怎样开门,一个劲地在房子里找来找去,似乎在找东西开门。没办法,只好到邻居家借楼梯,父亲两只手揣在肥厚的棉衣袖子里,看见儿子回来了,觉得有主心骨了,立马起身跟着儿子回到家里。汪老师搭楼梯从后院子的窗户里爬进去把门打开,开了灯才看清母亲单衣薄衫地坐在火炉边,炉子的电源根本就没有打开,冷冰冰的,母亲盘坐在火炉上,样子是在烤火,实际就是坐在冷板凳上。
他问父亲,母亲变成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其实他自己明明知道母亲痴呆起起散散两年多了,由于工作原因自己回来的次数也少,弟弟一家就在村里,总以为弟弟一家会照顾爸妈。但其实他们不怎么管父母的!原因是弟弟心里总认为父母偏心哥哥,哥哥读那么多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而自己初中都没毕业,两个姐姐也是高中生,他们都在城里有房有车,而自己一直住在乡下,眼看两个儿子大了,也要找对象了,房子车子都没着落,一年的收入甚少,可人情世故哪一样都不能落下,一个家自己都难以支撑,哪有心思照顾父母!弟弟的理由十分牵强,都说儿女多,老了一旦病了,总有一个子女会照顾,可谁知他们都各忙各的,就是挤不出回家的时光。
这次要不是父亲打电话,估计也会要过完年才回。汪老师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心痛得掉眼泪,开火做饭给母亲吃过后,正准备给她洗洗睡觉,可母亲提出来要回娘家去。说是想她妈妈了。自己都八十岁了,哪还有妈啊?汪老师左解释右解释,骗她吃了药后带她去,最后,晚上十一点左右带着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头上都是冰冷的雪霜。心里想着:该是自己照顾母亲的时候了。
老母亲大小便都拉在身上,汪老师只好打电话叫姐姐,妹妹都回来,这大过年的,家家都忙着过年,各家有各家的事,后来五十几岁的大姐风风火火的赶回来,最小的妹妹都四十几岁了,回到家里,看了看母亲,突然接到高三儿子的电话,连夜就返回去了。明年上半年儿子要高考了,不能马虎一下,所以还是自己崽学习要紧。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长方形的火炉边,开家庭会。汪老师主持会议,会议的中心是:老母亲怎么安排?
通过会议决定,兄弟姊妹几个轮流照顾父母,星期几谁来,星期几谁来一一按排妥当,但他弟弟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过年他家里事多,两个儿子要出去相亲,要安排找女朋友了,还有另一个理由是——他离父母近,平日里没少照顾爹娘,老妈现在已经这样了,应该是轮到哥哥姐姐们照看了!
父亲揣着两只手坐在木凳子上一言不发,白沙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灯光下那黧黑的脸堂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同老树皮一样,混浊的双眼在缭绕的烟雾里眯缝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五点身材的小儿子,他以前最疼爱小儿子,这些年小儿子对他们两老人真的不管不顾,他都只记在心里,从不对别人说起,人反正是要走这一条路,迟走早走都一样,只要不拖累儿女就行!
早晨一早推开门,就看见汪老师跟在他母亲的后面,慢悠悠的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一会拉拉母亲棉衣的帽子,一会又替她抖落身上的雪花。他母亲漫无目的的在乡村道路上闲逛,她还记得她老家在茶湖潭,也记得她大儿子,但是在她心里大儿子还是两三岁,或许在老年人痴呆的世界里,是看不到岁月的长成,它只停留在某个阶段,或许她的世界里都是最完美的记忆。最起码没有任何痛苦。
人家过年都围炉取暖,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磕瓜子的磕瓜子放烟花的放烟花,只有汪老师陪着他娘在村里散步。他走在母亲的后面,不急不慢,或许这是陪母亲的最后时光。母亲走了,父亲不会照顾自己,是接父亲到城里去?还是让他留在老家?这个问题,这几天一直在心里盘算着,但不知父亲过完年后会做怎样的决定?
母亲的时日不多了,因为早上她都爬不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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