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三）

世人惯会给死人起名字，圣贤，圣人，先贤，那些人留下的话，也惯会拿来说教，说教一番好让人从此言听计从，我最烦这些说教了。读了这么久不也没有成为圣贤，我也烦这种读书人，一个个呆若木鸡，这样的人如何能常住桃花村，以前他也日日读书？怎么以前我没觉得他这么烦人来着。

“那就祝沈探花早日成为圣贤。”我是真心希望他成为圣贤，离开这里，免得日日听得到他虚头巴脑的读书。

沈钧淡淡一笑，“姑娘怕是心里腹诽得厉害了。”

我眉毛微微一挑，没想到他也是个妙人，倒是我低估了他，我将手抚在黑猫的后背上，那毛绒绒的触感，令人满意，“怎会，公子住在桃花村三年零三天，我与你说过的话一只手便数过来了。这一耙打得忒无理了。”

“姑娘的猫，很可爱。”他眉目清隽，话语间竟有笑意，那声音好听得像林中山涧，就算说着闲话也让我觉得有趣，怪了怪了，我今日怕是撞邪了，觉得他好看又觉得他声音好听。

三年前他落魄潦倒，立在村口，我见他衣衫褴褛，神思恍惚，那日烈日高悬，我被晒到满头大汗，只想回我小茅屋避暑，他立在路上不避不让，让我脚步微滞，心中顿生浊气。我从他身旁走过，他侧身与我对视，眼神迷朦，脸上脏污，这人好似迷路的羔羊。我停在他跟前，问他“迷路了？”他置若罔闻，眼神转向别处。看来脑子还算清醒，却不愿与人搭话，我自是没闲情管他，当下我觉得自己快晒死了，只想赶紧躲太阳。

没想到当年那个落魄书生竟在三年间舒展了。

“我捡来的。”我有点得意。

“三年前也是姑娘将我捡来的。”他眉眼含笑。他这是在作甚，色诱我吗？抱着猫的手因着他的话不自觉的用力，黑猫喵了一声提醒我，我松了松手，也清醒了不少。平日里，我不曾留意过他，今日，我竟还能与他攀谈几句，古怪得很。三年前将他带入桃花村，大概是因为被太阳晒昏了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他竟拿来与我说笑。沈钧与我每说一句话，我胸口处就如冬雪融化般，一点点的暖起来，这难道就是心在作祟。若再多说些话，只怕我会燥起来，这感觉我从未过，真是新鲜又刺激。我不禁想到我那黑猫，昨晚对我说的话，为人心而来，为何人心，心里狐疑，为何它偏偏跟我回家。

“沈公子说话真有意思，今日我有事，改日专程找你聊天。”我以前不爱与人聊天，那是因为没遇到有意思的人，如今我觉得沈钧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而愿意与他再聊。我挥手与沈钧道别，带着黑猫一路向村外走去。这一路溜溜达达很快便将沈钧抛于脑后。桃花村今日与往日无异，在我看来不过是些茅屋与一些人。除了那探花郎，还有李屠夫，还周家姐，还有刘家嫂，我竟还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这些人似乎都是我捡回来的，红夫人也是我捡回来的，想到此处，原来这桃花村，竟是我自己凑起来的。

我不禁又想到我那黑猫，我第一次捡到如此好看的猫，还是能懂我的猫，我又想起它昨晚对我说的话，为人心而来，为何人心，又是怎样的人心。我心里没有答案，想着事，不自觉就走到了红夫人的客栈，她的眼睛没了以前的光彩，那个夺了她眼睛的书生再也没回来了，她也找不到更漂亮的眼睛。因而她总是不快乐。

“七月。”她见我抱着黑猫，走到我面前，“你何时得了个毛茸茸的活物，好生可爱。”

我的黑猫就是可爱，人见人爱。

“昨晚上捡到的，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你摸摸。”我的手无意识的摸着猫头，挡住了它的眼，它的眼过于亮眼，自然要避开红夫人才对。

“你知道我不喜欢黑色，我只爱那漂亮的玩意。”红夫人并未伸手，我知她不爱这黑不溜秋的小煤球，她只爱这世间最浓烈的美。

文/霈

无戒学堂日更第五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