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叶

文|一船大饼子

在一处开阔土地上耸立起的寺庙，年代久远，显露历史痕迹，金色塔顶在阳光照射下闪烁温暖光泽。古老院墙环绕寺院，从中门进入，拾阶而上，殿内传出浑厚有力的诵经声。莲叶随着众人跪在地上，额头触碰叠放在一起的手指，呼吸伴随经声起伏。“叶子——叶子——”莲叶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她轻轻抬头环视周围，虔诚的人们沉浸在佛法教诲中。她静静起身，循着声音走到一处金色佛塔前。

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莲叶睁开眼睛看见略显凌乱的房间，昨天加班太晚，扑在床上便蒙头大睡，床头放置的几份零散资料还未及收拾。莲音扶额皱眉简单理一下今天的日程，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来。

饭菜香飘散在空气中，煎炒食物嗞——嗞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月华将最后一个煎蛋归入盘中，再切了两片胡萝卜放在边上，心满意足地端出厨房放上餐桌。莲叶归拢好上班需要的物件，刚挨到餐桌，便听见母亲千篇一律的念叨。

“叶子呀，你可老大不小了，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了终身大事——”

“阿华，你也老大不小了，净操这些闲心。”

“你还知道你妈老大不小啦？所以更得上心啊！”

……

莲叶将两片势单力薄的胡萝卜放入口中的瞬间已移步到门边，母亲焦虑的声音仍然在身后不绝于耳。莲叶忍不住苦笑，叹了口气。

莲叶今年三十了，按照人们一贯说法，已是大龄女青年，说得残酷一点，便是剩女。家中亲戚已是着急上火，母亲更是特意从城东搬到城西和她住在一起，就为了每日在她耳边督促，但她自己却无所谓，只是对频繁的催促有些无可奈何。这种事不比买大白菜，不是跑得快就有用的。

若是阿华知道自己决意单身的心思会作何反应？恐怕更得寸步不离地在身边念叨了。光是想想，莲叶便又无奈又好笑。

莲叶刚将桌上的文件归拢好，便看见青岩一脸不快地走进办公室。

莲叶吃吃笑着问“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

青岩白了莲音一眼，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一口气：“唉——哪还有新鲜事，为个早餐跟我一顿凶。”

“早餐？”

青岩若有所思地偏头想了一会儿，咂了砸舌：“早餐做糊了，跟我一顿凶，讲一堆道理，肠胃病呀，致癌呀，简直比我妈当初催婚还念叨。反驳两句，还来劲了，给我把碗扔了。”

莲叶又检查了一遍刚写完的详细日程，讽刺道：“安安是为你好，你做的早餐本来就不能吃。对了，你结婚好几年了吧，怎么手艺一点进步也没有？”

青岩的胳膊支在桌上，食指压着鼻子，眼睛一眨一眨地说：“啧——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嫁人就知道其中要害了哟，诶——华姨没少催你吧——”

办公室慢慢热闹起来，大家又聊了会儿，青岩仍然保持长吁短叹怨男形象。

“叶子，等这段时间忙过了，咱们把年假休了，去一趟沁南，我妈说那里的寺庙特别灵验，一直催我去。我们一起去？”

“好。最近压力大，我也想休息一下。”

阿华一直往一只中号登山包里塞着各种可能需要的东西，新榨的果汁，一杯豆浆，几大包果脯，肉脯……

“我就出去几天——”

“我不放心嘛，这些好吃，我给你放了两份，一份给你同事。”

“不用啊——”

电话铃声将莲叶深情的长音打断，她接起电话，

“叶子，我妈又给安排了相亲，咱们改期去？”

莲叶望了望火速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进背包的阿华，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之前的梦，沉吟一会儿说：“我先过去吧，你有时间再过去。”

“好吧。叶子，我有个朋友住在沁南，你到了联系她，我把联系方式发给你。”

“好。”

莲叶哭笑不得的望着迅速膨胀成超大号的背包，她并不打算告诉阿华这将是一次独行，争夺一番后把装着钱的信封拿出来，留了两套换洗衣物和一点儿吃食。

阳光明晃晃地将所照之物变成白茫茫或是黑乎乎的一片。比起上班忙碌紧张的节奏，炽热的阳光也变得分外可爱。休假时间是半个月，攒了好久的假期一并休了。长时间朝九晚五的工作已是奢侈，莲叶需要一段时间休整生活的节奏。

从昌远出发到沁南是一天一晚的车程。莲叶按照联系方式事先拨通电话，约定接车的具体时间地点。

大概是凌晨四点到沁南，从车厢出来，莲叶一个激灵。沁南是山城，街灯温柔地眨着眼睛，薄雾青烟一般笼罩小城，空气透着微微凉意。

接站台上站着零零星星几个人。一个高挑的女孩子留着稍稍过耳的短发，一双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某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微风里，衣服摇摇晃晃地挂在身上，往下是灰白色的牛仔裤，脚踝处稍稍挽起，露出脚上黑色的帆布鞋。突然，她的眼睛弯起来，朝一个方向使劲挥手。

莲叶走近后，看见女孩手腕以上七八厘米的地方描绘一朵蓝色莲花，位置不隐蔽，露出胳膊便可看见。深沉夜色里遇见一朵盛情绽放的花。“叶子——”她望见莲叶，轻轻微笑，露出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像迎接长期相见的朋友般平静自然。

“森？”莲叶略带迟疑地叫到。

女子点头，接过莲叶手中的行李，问：“累吗？”

“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倒是比上班时还精神。”

森吃吃轻笑，笑声激起空气的波纹，夜色荡漾。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到站的时间刚好赶上沁南的日出，我迫不及待地想带你去看看。”

“好呀。”莲叶感受到森眼中散发的光，愉快地答应下来，这样的谈话氛围让她心里觉得放松。有的相见过于郑重，让人反倒不好意思。有的相见带着腼腆，气氛会随之拘谨。这样的平和自然刚刚好。

夜色之中，路灯照着道路，视线模糊。顺着一条山路往上走，路灯不可及，露水抚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像细小冰珠在皮肤融化，莲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色逐渐亮起来，薄雾未散，像走在轻纱似的云层中，恍如仙境。路上偶尔遇见行人，稀稀拉拉，亲切地打招呼，大家似乎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森走路轻快像山间松鼠，走在前面，偶尔回头拉扶莲叶。天色逐渐亮起，森拉着莲叶在山间的一处开阔平地停下。

莲叶一停下脚步便瘫坐在地，懒得动弹。长时间伏案工作缺乏运动导致的体力下降，这一刻充分凸显出来。莲叶缓过气来，看清周围坐立几人。一个站立的高大背影，环抱手臂望着某个地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短发女子。站在空地边上，面对山谷呼吸的中年人。人们享受安静的氛围，闭目，眺望山谷，偶尔说话，声音清晰但不大。

莲音学着森的样子摆成大字睡在地上。夜色像墨一样泼入视线，墨色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淡，风轻轻吹拂，皮肤因凉意泛起细小米粒，心里像住满微风的山谷，思绪慢下来，心跳慢下来，时间慢下来。

手被温暖的温度包裹住，莲叶侧过头看见森轮廓模糊的脸。在陌生的地方与素未谋面的森相见，她心里觉得自然，不拘束，像遇见久未谋面的老友。

她慢悠悠地看着心里飘过的思绪。她大学毕业那年参加工作，无甚追求，但该做的事一直认真对待，升职加薪顺其自然，这是她一直秉持的态度，家人倒也还满意。现在头疼的无非是她的婚事。想到阿华每日催促念叨的样子，莲叶忍不住啼笑皆非。

莲叶捏了捏握着的手，偏过头问：“森，你结婚了吗？”

森微微睁开半闭着的眼睛：“没呢，还早。”

“早？”莲叶脱口而出。

森沉吟片刻，一丝淡淡的笑容浮上嘴角，说：“是呢。他还没有来，我再等等。                   有时觉得现在人们的感情来去迅速，因为各种因素仓促结婚，然后迅速离婚。我还没结婚，可能是因为在等的人还没有准备好，我刚好比较有耐心。你呢？”

“我——”莲叶起身，望着一轮太阳自山头缓慢露出脸，把天空晕染成绚烂多彩的样子，山间薄雾逐渐散去，人们的形象逐渐清晰，山脚下是沁南有名的寺院，金色塔顶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莲叶觉得心里缠绕的丝线逐渐清晰，她望着站到身侧的森，露出轻松的笑容说：

“可能我还不够好，他也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是边努力边继续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