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过后的枯燥如期而至,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我上数学课就像在听天书,上物理课化学课生物课则像在走钢丝,如果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就掉下来了,掉在了火盆里。语文老师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的,一点不古板,英语老师喜欢我,我只能在英语课上高光一下,政治老师是班主任的老婆,历史老师眼睛不停地眨啊眨,地理老师眼角有点斜,看起来凶巴巴的,当然,什么太阳高度角,我也弄不明白。学习让我头昏脑胀,让我更加怜悯自己。我在校园各处搜寻吴新峰的影子,我和他的班级在同一层楼,同一条过道,中间是楼梯,我有时候能看见他,有时候看不见,能看见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快乐,似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可我是痛苦的,这不公平。我用纸订了个小本子,记录这是失恋的多少天,陪着我这么做的,是我的同桌雪。雪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虽然她的故事没有对我讲很多,可她时不时的忧郁与我的闷闷不乐完美契合,我们于是有事做了,传纸条,传各种没意义的词语和句子。
日子就这么熬着,后来听说吴新峰在和一个女生搞暧昧,后来他们的确总是一起出现在那个楼道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女生不像我,女生很活泼。后来女生加了我的QQ,跟我说,她总觉得吴新峰把她当成了我的影子,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突然伟大了,我语重心长地劝她,你相信他,他很喜欢你。然而我的崩溃还是在看到他们的情侣空间名时爆发了,我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空间日志,直接指名道姓,丢尽了脸,吴新峰再也不想和我做好同学了,他开始恨我,我成了他空间动态里的某些人,是那种应该被讨伐的某些人。
小砖房搭话后,周路就不把我当高贵的女同学看了,玩笑合不合适的他都开,比如学校组织我们在军训期间拍的一寸照,我黑得很有特色,他说照片上的我是鬼见愁,又比如大家刚开始加QQ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网名“断情”啧啧嘲讽,说我怎么会这么没品位,我不甘示弱,说他的“爱上周芷若”俗气得很。知道我手机能登QQ的时候,他说登他的号上去看看,QQ号和密码都是他自己念的,他很严肃,还警告我不要盗他的号,笑死了,十八个好友,有什么可盗的,礼尚往来,我请他回家用电脑帮我改网名,QQ号和密码我抄在纸上给他,要改的网名我也抄给他,他说,我的字丑。
一次月考结束后的语文课上,雪拿了一张卷子的作文部分给我看,她说,你看啊,字好丑,我一看,真的挺丑,我知道这不是她的字,便问是谁的,她说是周路的,我撇撇嘴,再次感叹了一句好丑,心想周路这家伙竟然有脸说我的字丑,雪笑意盈盈,有点自家人出丑的宠溺感,然后她悄悄告诉我,她和周路在一起了,她羞羞的,我打趣她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我在宿舍里就听到过有人说起周路,说谁追他了,他追谁了,毕竟在班级的那些个男孩子里,他算好看的,这么说来他没有追到他想追的,追他的也没追上,他选择了小小的雪,小小的雪摆脱了她的阴影。早恋这种事很难成为秘密,很快除了班主任大家都知道了,我呢,作为雪的同桌,更是有了点娘家人的感觉,同他嬉笑,同他说话,都要带上雪,他也还是那么能说,当然在内心里,我有点反感他,原因是他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总是把长长的胳膊伸到前边来,雪右手写作业,左手攥着他的手,这场面有点非礼勿视,哪怕是一不小心看见,我也会觉得尴尬无比,我在吃饭的时候和我的小伙伴说,哎我跟你说,我同桌她对象,一天到晚色眯眯的。
很快就到了高中的第一个国庆节,有学生听说可能不放假,在学校贴起了大字报,有了第一份就有第二份,也就一天的时间吧,学校里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场面一度非常壮观,我认为这种学生活动是有意义的,和那枯燥无味的学习相比,这简直是天大的乐趣。学校最后给我们放假了,至于本打算放还是被动放,没人知道,就在放假的前一天,我还给周路拍了张照片,实际上我把周围的同学都拍了拍,打算回家给爸爸妈妈看,爸爸妈妈这次要回来看我和妹妹,我要给他们介绍下我的新同学,我拍的周路没心没肺地笑着,我指给妈妈看的时候说,这就是卖菜那家的儿子,妈妈说他长好看了,我啧啧嘴,说他讨厌得很。给妈妈看完后我就把照片删了,妈妈拿我手机给我拍了一张,我长长的刘海快遮住脸啦,我的头发披散着,穿着一件粉白相间的长袖t恤,看起来乖乖的。假期过完返校后周路看到了这张照片,他很喜欢,让我用彩信发给他,我发了,我也觉得那张照片里的自己有点好看。
那年注定不凡,国庆刚过,我们就又意外得到了七天假期,那是个不同寻常的晚上,晚自习迟迟不下,后来停电了,班里点起了蜡烛,烛光摇曳,我们的影子在教室的每个角落里飘来飘去,可能是氛围所致,雪这时候才跟我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她拿出一张纸条给我看,上边是五个丑丑的字,我们分手吧。为什么啊,我惊讶地问,雪无奈地表示,她也不知道,她有些伤感,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大约到后半夜,班主任匆匆来到班里,宣布放假一周,原因是学校里可能有个学生染上了当时很流行的一种传染病,我们又惊又喜,雪纠结着要不要通知走读的周路明天就不用来了,她很想,但是他们分手了,我又自告奋勇了,我说我发条短信给他吧,她同意了。
周路也许是很感激我通知了他,他不再总是跟我开过分的玩笑,而且在这多出来的7天假期里,他开始跟我聊QQ,聊他和雪的事,我这时候化身成菩萨,我说,我有雪家的电话,我告诉你吧,我说,你们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干嘛要分手呢。我也不总是跟他说,实际上大部分时间我都不想搭理他,他于是问我,孟淑女,你怎么不理我,嗯,对,孟淑女,这是他的叫法。
这个意外的假期结束后,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地感冒发烧了,我烧到了39度,可校医室里超过37度五就要隔离,我只能硬着头皮说谎,然后在校医室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共三瓶水,却好像都不愿意流进我的身体,慢吞吞的,一滴一滴。那天雪去看我,她说你放心吧笔记我都给你记着呢,她说你知道吗,我一整天都没说话,我感动极了,心里暖暖的。第二天我没去输液,下课就把头埋到臂弯里,昏昏沉沉的,周路也病了,他疯狂地咳嗽,整个人缩着,小了一圈,还差点被隔离,他在一个课间问我,孟淑女,你也发烧了吗,我没回应,假装没听见。
再后来,周路沉默了,我的耳边忽然就没了他的叽叽喳喳,他变得像个影子,寂静无声。雪自然不再同他说话,他周围的人也不跟他说,他就那样安静着,跟不存在一样,我也不敢和他说话了,毕竟已不是娘家人,只是有一天我买棒棒糖回来,给周围的人分发完毕后还剩一个,我给他了,他接受了,他的眼里闪过一点点光,还掺杂着惊讶,只有天知道我有多恨那根棒棒糖。雪是开朗的,每天照样嘻嘻哈哈,和同学们打打闹闹,她这样活泼的女孩儿招男孩子喜欢,我以为她早就不难过了,可有一天她把长长的头发剪短了,她说要剪去三千烦恼丝,我于是知道了她还在难过,知道了她还放不下他,我又当起了英雄,我说,我去帮你沟通,然后我又给周路发了条短信,然后周路回我,我再回他,一来二去,稀里糊涂地,他便把我当成了他的知心朋友。我像月老,像红娘,带着两颗心的讯息奔来跑去,原来周路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天蝎座,原来雪和别的男生打闹让他受不了,原来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于是他们顺其自然地复合了,就像我顺其自然不再悲戚一样,我已经不再到处寻找吴新峰还放不下我的证据,他好像也没那么恨我了,有次我们在楼道碰到,我抱了厚厚一摞书,他接过来,帮我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幽长一条,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自从我升级成为周路的知心朋友,周路就向我提出了很多无理的要求,有一次他说,你和雪换换座位吧,你坐到我前边吧,我看到雪坐在我前边就不好受,我得承认我偏向他了,雪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同意了,我们就调换了一周位置,周路坐在我后边,说我头皮屑太多了,我耳朵里又开始有了周路的声音。那时语文老师为了锻炼我们,让我们按值日表轮流着上去讲一首自己喜欢的古诗词,周路很快轮到了,他上去慢条斯理地讲完了,下边有同学问他诗里边的某个知识点,他说,这个,我没查过,他说得很认真,班里响起笑声,轮到雪上去的时候周路听得很认真,轮到我上去的那天,我站在讲台上,紧张极了,不敢看下边的同学,也不敢看老师,嘴巴只是机械地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课间问周路我表现得怎么样,周路说他睡着了,但我那时其实选了一首很浪漫的词,是张先的千秋岁: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总之周路对我很好,一点儿不见外,一点儿不设防,虽然他本应该。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从他那儿敲诈各种各样的阿尔卑斯棒棒糖,他的确给我买了很多,很多很多。后来他带到学校的面包不吃,让我吃,他让我给他带早饭,多久他都等着,他在我特别悲伤的时候把手机借给我玩儿连连看,有一次在我低头玩儿连连看的时候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得承认那一刻我的感受并不寻常,上一次感觉被宠还是在吴新峰那里。还有一天中午都放学了他还不走,他堵住我,问,你到底怎么了,那几天我悲伤得很,一下课就睡觉听音乐,话也不想讲,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我想从座位里出去,他却不让,他不让我挪动桌椅,引来教室里几个同学的好奇眼光。他是天蝎座,雪是水瓶座,我一直以为我是双鱼座,另一个中午他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和你相处很舒服,说话也很投缘,可能因为咱们的星座相合吧,我说屁啊,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小时候的糗事,你怕我说出去,他说他不想回家,因为他学习不好的话他妈妈就会哭,他说他很自卑,不敢和别的同学一起打篮球,他说他有许多想做的事,想当兵,想开飞机,想上大学,他给我看他爸发给他的彩信,小小的屏幕上是大大的奋斗。名草有主的周路又招桃花了,班里有个短发大眼睛也走读的姑娘每天跟在他身后,叫他二哥,他跟我说,他真的好苦恼,不知道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那天他给我买了袋水晶之恋。那个姑娘很快接近了我,她问我,他到底在和谁搞对象呀,和你还是和雪,我说当然是和雪呀,姑娘说你们太亲密了,跑操时候他喊你的名字都是拐着弯儿的,我说,你绝对是听错啦,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算半个老乡。周路是我们的体委,每天带着我们跑操,有天跑操的时候他总喊我,我嫌尴尬没回应,他就一个劲儿的问,你怎么不理我呀,你怎么不理我呀,跑完操回教室的路上他还在喋喋不休,他说我真让他难堪。姑娘说她们那片儿都以为他在和我们两个人同时搞对象,我有点尴尬,说没有,甚至雪也说过要把他让给我,当时我就差用胶带封住她的嘴了,她笑,安心地。我和周路真的太亲近了吗,虽然有人提醒了我,但那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我像个快溺水的人,他像水边的草,他让我不那么悲伤了,可我不能抓他,因为在我前边还有个快溺水的人,她离得更近。
高中的第一个圣诞节来了,和在初中时不同,大家好像没有那么疯狂了,但也有人送橙子,送苹果,送巧克力。我给吴新峰送了个橙子,夹带一件小礼物,那是一颗贴满了大头贴的树,天知道我为什么想把自己的好多张脸摆到他面前,那次我照了很多大头贴,还分了一张给周路,他随手贴在了书架上,我大为震惊,贴了好久后他撕下去了,并跟我解释说放到相册里了。吴新峰送我一包纸,打开,里边全是千纸鹤,他说是课间顺手叠的。周路把买来的巧克力分给我们,我放了一颗在嘴里,是酒心的,不难吃,甚至有点好吃。晚上回去我数了数,一共72个千纸鹤,我发短信问吴新峰,72是什么意思,他说没什么意思,我又问,你还喜欢我吗,良久,他回复,心里喜欢。我想了好几天,后来我给他发短信说,我知道啦,72是其实爱,他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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