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北京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慢热的小朋友,在学校里我总是沉默,就好像有人掐住了我的咽喉。我新学校是个二层楼,至于学校收的学生,那可以说是来自五湖四海,学校还有辆车,每天早上我都去我那个福建同学家等车,他家卖鞋的,他说话软软的,大部分时间我听不懂。我去之前,我们班有十个人,五个男孩儿,五个女孩儿,我突然变成了那第十一个,有点多余的小孩儿。我上学的事儿爸妈办得很积极,基本上是无缝衔接,我妈上班的事儿则进展很慢,我妈每天待在我们租住的那个小破房子里,差点抑郁,哦对,说起小破房子,我住进去之前还以为等待我们的是高楼大厦,北京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它就是高楼大厦啊。
周路到县城后,则一下子从土小子变成了城里人,他家生意做得不错,所以早早地,他身上就没有了农村人的气息,在我和我妈到大众浴池洗澡的时候他家已经有了独立卫生间。他爸妈很忙,他于是每天脖子上挂一串钥匙,放学了先跟同学跑去公园疯玩儿一阵,然后回家,自己随便找点东西吃。
一个月后,我爸总算托关系把我妈弄进了他所在的工厂,我家于是成了双职工家庭,我也有了很多时间独自在家里,看电视上播放的大耳朵图图。我们的小破房子在一个大杂院里,离得最近的邻居是做布匹生意的,常年穿豹纹,离得远一点的我就忘了,唯一记住的是那各式各样的方言,嗯,一句也听不懂。我喝水也不用去瓮里舀了,有时候就直接喝自来水,嘴张得大大的,水灌的哪儿都是,在老家吃的大黄馒头也吃不上了,我妈来北京后做的馒头总是像石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更令我们讶异的是外边卖的土豆,那些在我们老家拿来喂猪的土豆在外边竟然也卖,价钱还不便宜,我妈常常吐槽这件事,很不理解。不过北京卖的东西是好吃的,两块钱一张的大饼,薄薄的,撒点盐,还有十块钱四屉的小笼包,物美价廉,还有超市,我来了北京才知道有超市这种存在,里边啥都卖,还摆放得那么整齐,不过我最爱的还是面包,记得我们来的那个晚上我爸就给我买了块面包,那是我第一次吃,后来就好像一辈子都吃不腻。我有时候也会攥着小拳头去给我爸买酒,因为我胆子小怕黑,不敢走夜路,但我爸说给我跑腿费啊,我于是强行不害怕,看吧,钱是我心里的永动机。
也差不多是一个月后,同学们总算开始和我一起玩儿,我跟班里那个女生头头突然就混好了,她眼睛大大的,性格活泼极了,她家条件也很好,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她还有自己的卧室,不像我家的大通铺,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妈妈,我去她家看到的永远是她那严肃的爸爸,以及她家墙上挂的八骏图。一旦融入这个集体,我的日子突然就变得嗨皮,每天跟大家疯玩儿,踢毽子,跳皮筋,也疯狂地追人儿。人一嗨皮学习也嗨皮,毕竟才十个人,所以我又成了我们班那个学习好的,有一次数学老师抽风让大家背公式,我是那个唯一都背出来没挨打的,其他人都打了手心儿,谢天谢地,我记得那时候的脸啊,烫得像火烧云。
总之我在北京过了两年好日子,虽然条件不咋地,吃的也不咋地,但我还是长高了,也白了不少,当然微胖还是微胖,北京也改变不了我的基因。后边我就也变成了我们班的老人,有新人去了我也很傲娇,不想搭理人家,我们学校虽然是私立的,但教学内容上可比我们大队的学校丰富太多,我也上音乐课,上画画课,上体育课,上英语课,还上微机课,学习开机关机,那时候的教材一开始是个纸片子键盘,啧啧,跟真的一样,后来才让我们摸电脑,啧啧,摸着真舒服。我们班的人也是来来去去,流动人口的孩子,只能跟着流动,唯一不变的是我和我的大眼睛姐妹,我俩一直在一起玩儿,也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她跟我说,哪里天空出现那种旋风云,哪里就要地震,这个理论我记了很长时间,并且在看到旋风云的时候就有点小怕怕,她还跟我说,她肚子上那条线,特别重,我看了看,是挺重,发紫的那种,她说不会怀孕吧,我说不会吧,然后我陪着她回想,她跟哪个男生说了话,因而有可能怀了孕,她很招人稀罕,有好几个男孩儿说喜欢她,我觉得最可惜的是那个长得像林志颖的家伙,他后来回四川了,大概也忘了她吧。因为她,那些年的流行音乐我没少听,鬼碟没少看,啊,我觉得我长的见识都来自于她,当然有一次挨骂也来自于她,不过那不怪她,因为是我惦记着去找她玩儿,然后把家里的水壶烧干了,那水壶烧出一个小洞洞,我妈恨不得抡起壶给我几下。后来我们还搬过一次家,那是个套间,我于是有了自己的床,我在上边绑蚊帐,早上起来就两边夹起来,像电视里的大家闺秀一样。
到六年级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混成了个成熟的小孩儿,我穿着我妈给我在大集上买的花裙子套装,和我亲爱的同学们一起唱歌嗑瓜子,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们,我还记得毕业的那个晚上回家,黄昏的云都很好看。
想想我的小时候真好啊,我的骄傲,我的快乐,我的一切新奇的心思,都在小时候,我看过那么多好看的动画片,抓过那么多蝌蚪,还和同学去钓癞蛤蟆然后烤腿儿吃,当然我没敢吃,我还是胆小。因为考第一我妈奖励我好多东西,有游戏机,有自行车,我妈陪我打游戏,超级玛丽双人版,魂斗罗双人版,台球双人版,我的粉色的小自行车,我每周末都认认真真擦一遍,我爸带我们去动物园,去颐和园,去天安门,去故宫,在景区吃的鱼香肉丝我能记一辈子,又香又辣,我爸那时候也正是风华。如果有一天快乐星球的成员们来找我做实验,那我肯定最先要求,让我回到小时候吧,那时我是最快乐的。
后来我也问周路,问他喜欢自己的小时候吗,他也说喜欢,喜欢疯玩儿的日子,只是只有这么简短一句,于是我猜想,他的小时候不如我的快乐,大概条件太好了,反而容易不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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