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推开车门,雕花高开叉旗袍下,迈出一双陶瓷般精致的腿。米色细高跟傲娇地透着30+女人的风流气场,棕红色的长卷发随着哒哒哒的步子朝我跳跃过来。小别胜初见,娟更加惊艳了。
我激动地朝娟扑过去,来了个熊抱。她也没客气,用力搂紧我,问我怎么又瘦了,搂着少了一圈儿。我笑说想她想得。
我给娟泡了杯毛峰,茶叶放得变态多,她味口重。我问她最近可好,她笑说离了婚的女人,最不缺的就是自由,可以任性地跟帅哥约会,简直不要太好。
“羡慕妒忌恨呀!”我迎合着说道,她朝我眨了眨眼,我们心照不宣地坏笑起来。
“见到你太激动,容我抽根烟缓缓哈!”娟说着,细长的女士香烟已夹在指间,另一只手“砰”地一声打开那只低调内涵的zippo,低下卷密的睫毛,将花骨朵似的小火苗迎向唇边,深吸一口,慢慢吐出。她抽烟的样子帅气而优雅,十年前我就为此深深迷恋。但她不许我学抽烟,否则绝交。
薄薄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娟的目光透着迷离与沧桑,像暖色调电影镜头下风情万种的民国少妇。娟抽烟时通常不说话,我们只是静静地对望着,用眼神和灵魂交谈,偶尔会心地一笑。这样的时刻让我感到神圣。
娟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她跟母亲生活,但酗酒赌博又家暴的生父却不放过她们,三天两头跑来要钱。迫于生存压力,娟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以当年高考全县第一的成绩去打工。娟伤心绝望,险些投了门前的荷花塘。
十八岁的娟,认识了她生命中的“贵人”,一位刚离异的老板,十分多金。他包揽了她和母亲的一切琐碎生计,让她住进别墅,人生第一辆座驾就是奔驰。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苦尽甘来,以为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唯一让她心堵的,就是生父时不时来找她要钱,不给就赖着不走,扬言要烧房子。娟惹不起那种无赖,只好给钱图个一时安宁。都说天下父亲最心疼女儿,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娟苦笑着,父女亲情,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纸有用。
婚姻有七年之痒,何况是娟这段加上引号的婚姻。老板娶了个对自己事业更有帮助的女人。娟被迫离开“家”,带着他给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娟对他是真感情,这些年里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与前妻的儿子,有委屈也是默默忍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更不明白男人的心是复杂的,他们的情很多时候并不是爱。
娟来到离家乡最近的一座城市,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城市,买了套公寓,找了份卖服装的工作。在一个江心洲上,娟将剩下的钱帮助母亲和继父承包了一个养猪场,请了几个工人。母亲的生活有了保障,娟的心里才踏实。
这些年里,娟换了好几份工作,她恨自己没学历,进不了体面的大公司,也恨自己内心浮躁,未能把当下看不上眼的工作做好。她想通过自己的本事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慢慢发现自己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本事。
这时候,娟的继父卷走了养猪场所有的钱,带着小三跑得无影无踪。母亲喝了农药,幸亏被工人及时发现才抢救回来。
一堆生活的烂摊子等着娟去收拾,连呼吸都变得心力交瘁。不甘心让养猪场倒闭,娟就亲自去照料,每天开着货车去饭店收泔水,一趟一趟、一桶一桶地将沉重的残羹剩饭提到车上。天很热,她经常差点被泔水的味儿熏吐。待卖了自己的公寓拿到钱,娟才缓口气,让养猪场恢复到正常。称下体重,她瘦了二十斤,黑成半个非洲人。那年她才二十五岁,眼里却有着远远超越年龄的沧桑。熬过黑暗,娟说自己不是水做的女人,而是铁打的汉子。
尝尽了人情冷暖,娟告诉自己,一定要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日子,哪怕他没多大本事没多少钱。安稳的生活,是她最基本最迫切的需求。另一半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娟的身边,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缠绵互虐,没有浪漫求婚,他们奔着过日子去结合。
婚后,娟重新找工作,来到我的公司。我们就这样成了同事,又成了闺蜜,很多事我愿意听她的。其实我们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但是精神世界却在同一个频道。她说我是她见过的眼神最干净的同龄人,满脸都是不经世事的样子,让她有一种保护欲。她给我一种踏实的靠谱感,从来没有谁像她这么懂我的心。
我们几乎同时怀孕。娟胎气不稳,不好请长假,只能辞职。
有了孩子以后,娟和我各自忙着家里家外,几个月才带着孩子出来见一面,互相吐槽着婆媳关系和一些鸡零狗碎。我开玩笑说,干脆定个娃娃亲吧,中国男多女少,老婆不好找。她说恨不得现在就把女儿送给我做“童养媳”,养孩子太操心,又糟钱。
但我们也会偶尔单独出去喝酒,不带家属,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着啤酒胡侃,管它荤段子素段子,只管花枝乱颤地大笑。若有邻座的男士总是偷偷朝我们瞟来,娟会举着酒瓶对他喊:“大哥,瞅什么瞅,是要给我们买单吗?”男人一脸尴尬,我们笑得趴在桌子上,像两个放浪的坏女人。
娟虽没有继续上班,但这些年并没有闲着,她报了成教会计专业,三年后拿到了毕业证书,还顺便自学了外语和编程。
娟是一个哪怕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风平浪静的人。那个平常的星期天下午,娟笑着告诉我,她离婚了,女儿随了爸,平静得像在说别人。我没问原因,因为不需要,我懂她。
“恭喜你冲出围城重新做人,让世上又多了个‘祸害’,尽情去浪吧,我代表月亮罩着你。”娟被我这番“祝福”逗得大笑,眼角新增了几条纹路,哦不,那不是纹路,是岁月的吻痕,我也有。
自那以后,娟独自去了省会一家外企,从事财务工作,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她说舍不得女儿,担心会给女儿的心灵带来创伤。我说,煎熬绝望的婚姻状态才是对孩子真正的创伤,妈妈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不被世俗的“道德”绑架,不对人生将就,难道不是最硬核的潜在教育吗?
思绪回到眼下。
娟将烟灰轻轻弹入烟灰缸,看着墙角那一排书架,感慨地说:“这狗日的命运,把姐这个准高材生糟蹋成一个大老粗,还强迫人喊爽!”
这句粗口听得我一阵心酸,朝娟看过去,她正拿着化妆镜整理着额前的刘海,我似乎看到有几根白发隐约其间,虽然它们被染了色。我赶紧挪开眼神。
娟朝我莞尔一笑,笑得云淡风轻,眼里流动着历尽风浪后,沉淀下来的沉稳和坚毅。
【此文写给我亲爱的闺蜜娟,我们说好,一起精彩地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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