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土司官寨倾倒腾起了大片尘埃,尘埃落定后,什么都没有了。是的,什么都没有了。尘土上连个鸟兽的足迹我都没有看到。大地上蒙着一层尘埃像是蒙上了一层质地蓬松的丝绸。
(一)
从中华民国成立到解放战争结束,历史的车轮碾过两党内战和抗日战争的腥风血雨,远在四川康巴藏族地区的麦其土司家族也在历史的巨变中上演一幕幕曲折跌宕的故事,本书以麦其土司家的傻子二少爷为独特的视角,向我们讲述了从他十三岁记事开始到生命结束所经历的传奇人生。
土司家的二儿子,会不经意间说奇怪的话,做反常的事情,被人认为是傻子。因为国民政府的黄特派员为这片以农耕为主的土地带来了罂粟,让麦其土司收获了大量的财富,在其他土司都效仿麦其土司种植罂粟时,傻子二少爷向父亲建议来年种植粮食,次年饥荒,麦其土司避免了厄运,成为康巴藏族土地上的最强大的势力。
土司以此为契机,命大儿子在所辖地区南北边境各建一个堡垒,傻子二少爷洞悉了父亲的意图,用自己非凡的思维在北方边境开展贸易,成了“土司领地上第一个固定市场的缔造者”,同时娶到了茸贡土司美丽的女儿。
傻子带着漂亮的妻子和开拓边境市场的荣耀和成就得意而归,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却成了父亲和哥哥权利的威胁,在土司打算逊位给大少爷的时候,大少爷误被复仇者杀死。傻子二少爷回到了北方边境,建立了银号和妓院,并收容了国民残军。
解放军步步逼近使康巴藏族土地上生成了“红色汉人”和“黄色汉人”两大对立的阵容,战火四起。傻子二少爷担心父母安危,回到了麦其土司的官寨,在国共两党的战斗中,麦其官寨坍塌,麦其土司和土司太太死去,幸存的傻子二少爷最终被复仇者杀死。
(二)
存在于藏族多年的土司制度随着二少爷的死去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土司和那些自成一体的经济,管理,封建制度也化成了尘埃,只有官寨的断壁残垣向我们低吟着这片土地的挽歌。二少爷的出生似乎带着使命感,见证康巴藏族土司最后的十几年的兴亡。
我看见麦其土司的精灵已经变成了一股旋风飞到天上,剩下的尘埃落下来,融入大地。我的时候就要到了。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趟。
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作者巧妙地将主角设置为一个公认的傻子,也将预知未来,洞悉事态和人性的能力赋予了他。
有悖常理的封建等级制度,神秘的宗教和巫术以傻子的口吻说出,显得合情合理。土司的领地上将人分为各种等级,自上而下包括土司,头人,百姓,科巴(信差),家奴。什么等级的人做什么事,有严格界限,如果逾越了,就会有专门的行刑人施以不同的刑罚。傻子二少爷因为跟着家奴一起玩耍,被土司太太教育“你可以把他们当马骑,当狗打,就是不能把他们当人看”,本是自由人的铁匠因为娶了身为奴隶的侍女,也因此失去了自由身。书中多处展示了土司的封建奴隶制度的残忍和愚昧。
汪波土司和麦其土司因为罂粟而展开的相互斗巫术的战争更是为这片神奇的土地增添了魔幻色彩。男女之间的爱欲,土司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这片土地上落后文明的一部分,也正是这些与汉族大相径庭的奇风异俗平添了土司文化的奇异与风情。
傻子是一个大智若愚的哲人,看人所不能看,想人之未能想。当他从边境市场回到麦其官寨,却看到“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恍如隔世,熟悉又陌生。土司官寨是高大雄伟的,走到远处望上一眼,有些倾斜,走到仅处,贴近地面的地方,基础上连石头都有些腐朽了”,官寨的雄伟只是表面,而官寨的根基已经开始腐朽了,就如同根植于此的土司文化和土司制度将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没落消失了,书中多次出现傻子眼中预言式的情景描写,而官寨的最后坍塌,也是对之前预言的呼应。
(三)
作者阿来本是一位有才情的诗人,他巧妙地将诗性语言运用到创作中,异域的风土人情与悠远的诗境结合,整个故事呈现出唯美而浪漫的色彩。
浓稠的白色,一点一滴,从一枚枚罂粟果子中渗出,汇聚,震颤,坠落。罂粟挤出它白色的乳浆,就像大地在哭泣。它的泪珠要落不落,将坠未坠的样子,挂在小小的光光的青青果实上竟无语凝噎。
等到风向一转,河岸上的柳条就变青,就开出了团团的绒花,白色的柳絮被风吹得四处飞扬。
深情而有画面感的描写,定是对这一片土地充满着热爱与眷念,才催生出如此细腻的情感。
书中精妙的比喻也随处可见。对于土司女儿塔娜的描述是这样的:
一见塔娜的面,她的美又像刚出膛的滚烫的子弹把我狠狠地打中了,从皮肤到血管,从眼睛到心房,都被这女人弄伤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子弹是何等的有穿透力,而塔娜的美就这样摄魄人心,一下子就占据了傻子二少爷的心房。透过文字,我们也深深感受到了那股一往情深的爱意。
哲理性和预言式的文字也俯拾即是。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你不要它,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到手了,你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得到全部。
凡事有东西腐烂的地方都会有新的东西生长。
预示着愚昧落后的土司制度也将不复存在,解放战争胜利,这里将书写一片新的历史。
享受文字的饕餮盛宴,就从翻开第一页开始,我们随着故事情节或唏嘘感叹或拍手称快。
土司制度是封建王朝和平统治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结果。虽然作者把土司制度的瓦解看成一抹尘埃,却在历史上散发出璀璨的光彩,那些民风民俗,封建制度,宗教巫术,就像烟花一样,是夺目的,它随着历史应运而生,又因历史的进步悄然而去,留下神秘的传说让我们去探索,去研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