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的第一天,我没有选择浪,选择了回家。
我没有钥匙,只能敲门,她问道:“谁?”
当我报了我的名字之后,她声音里有些不高兴:“回来干嘛?”
我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
她,是我婶。
为了给我们几个孩子更好的生活环境,我叔力排众议,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把我和两个哥哥都接到他家里住,直到现在。
在我的童年回忆里,基本都是被我婶骂哭的情景。吃饭时,我默默地在桌子最角落无声地哭泣。桌子边坐着我两个哥哥,我叔,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儿子。整一家人,非常沉默。
从我叔执意要将我们几个孩子接到自己家住开始,原本不怎么平静的家庭成了“硝烟”不断的战场。我婶是村里有名的泼妇,能从街头骂到街尾。家里每天各种问候祖宗不堪入耳的话从她口中蹦出来,让人心烦,暴躁。而且她还能一天12小时连续不断的骂骂骂。你以为睡觉就能消停了,结果还能在耳边喋喋不休。
不堪其扰的叔叔只好选择逃避,总是找借口不回家。即使一回到家,也会立刻打开收音机,声音有多大放多大,为的是掩盖我婶的咒骂声。
也许因为我是女孩子,她总是看我不顺眼,即使我主动洗碗拖地,她也会在一旁冷冷地说:“我没有要求你做这些的。”有时我一懈怠,她会大声在我耳边冷嘲热讽:“女孩子家,连这点自觉都没有!”无论做不做,好不好,她都会骂。我曾经一度希望她是一个哑巴,那么我们耳根就清净多了。
据面相分析,山根有痣的人“个人心胸不太宽广,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心生恨意,常常愤愤不平。”而我婶,恰好在山根处有一颗非常显眼的痣。
一直以来,我都不爱回家,因为一回到那里就是争吵、沉默。高中时候,我曾试过自己一个个人偷偷藏在宿舍,实在没吃的就四处翻翻舍友的饼干充饥。
或许是人老亦善,又或者是因为家里一点点空了的恐慌感,到我上高中、大学的时候,哥哥们都开始在外工作了。家里争吵少了,可是那种对立感仍然在。
有大学同学听说我家很近,羡慕地说:“真羡慕你家这么近,这样就可以经常回家。”有时候我会不语,有时候会说:“还好吧,我不怎么恋家,三四个月才回一趟。”
直到自己读了越来越多的心理方面的书籍,从灵修到精神病学,从弗洛伊德、荣格......到克里斯那穆提,我逐渐了解到人性的复杂性。每一个人,无论好坏,都有特定的社会背景和自身背景限制,有些甚至是个人难以抗衡的必然。我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共情。我想,假如我是她,我会表现得比她好吗?我很肯定,不会。
读过几年小学,大字都不识一个。在粗鄙野蛮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又是长女,从小什么苦都吃遍了。嫁的男人不是自己选的,又没钱,还倒贴伺候几个化骨龙,而且说不定养大了还是一帮白眼狼。面对这些,即使本性再温顺恭良也难保不成一个疯婆子。
我婶总会冷不丁对我说,在街边看到有一个人长得很像她儿子/我哥/我,问我是不是呢?你说我怎么回答?每次当我洗碗的时候她会把你当做白痴一样:“你要用洗洁精洗啊。”有时候还会语重心长的说:“你们千万不要吸毒啊,不要偷东西,会被抓的。”
我明白她只是文化程度不高,但找不到跟我们交流的话题,只能重复说着这些“废话”。她不懂变通和忍让,总是把心里话不经大脑就说出来,总惹人不满、记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粗鄙、偏执、神经质的小脚老太太。
可是,她总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先给孩子,而不是自己。
即使所有孩子都已经毕业工作了,但我们家里的情况还是很一般。直到去年我们才翻新了全部门窗和电线。一下大雨,雨水就会从破窗里洒进来,阳台总是渗水到客厅。村里一幢幢漂亮的新楼拔地而起,而我们,依然住在三十多年前的老房子。
我想,如果不是拼命借钱供我们读书,我叔家,早就可以盖新房了吧。我叔六十多岁仍要继续工作,每天六点多就要干体力活。我婶为了每个月多赚400块,每天五点起床扫街。扫完一个地方再骑车去另外的村子扫地。
为了省钱,她几乎不用洗衣机,因为觉得浪费水电还洗不干净。因为隔壁镇的小麦能每斤便宜3毛钱,她专门骑电动车去买,结果摔伤了。鼻子,脸都肿了,双手好几处都被磨得血肉模糊。她不肯去看医生,说涂了点万花油就觉得算了。她想给我煲鱼汤,不顾伤口还没愈合,自己杀起鱼来。
电动车摔坏了,不舍得换新的,用胶布重新把零件装上。叫她换一辆新的,她会说,换一部要一千多块呢,现在的还能用。可是,为了让大儿子带媳妇回家体面一点,她买了新床新家具,花了好几千也没说心疼。
这是一个婚姻里得不到爱,家庭里得不到回应的既可恨又可怜的不幸女人。我知道她很需要陪伴。
面对她的疯言疯语甚至冒犯的话,我总会认真的“嗯,知道”,又或者是“你怎么这么搞笑”来回应她。有时候陪她去田里干活,甚至是帮她扫街。回家的频率也从半年变成一月一次。
这三天一直跟她一起去扫街,她晚上问我一句:“你帮我扫街,我需要给回工钱给你吗?”
“你怎么这么搞笑?你煮饭给我吃,那我是不是要给你工钱?”
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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