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苹果

“A先生，我们已经暴露了。你快走吧，我们掩护你。一定要将东西送到老板手里，我们死也值了。”

一番焦急地重新整装下，A先生独自冲进了万顷丛林里。而身后的基地不断传来代表文明的爆炸声，那是足以消灭米娜迦原始人的恐怖交火，即使A先生有加强过十三版的星际体，还有层层叠叠的防护装置，一想到要面对这种程度的绞杀，也不由得暗自心悸。

断后的勇士们，直到最后一人牺牲，都没有放弃抵抗，堪称血勇。

他们挡不住基地的追兵，却极大地拖延了大部队的调动。

为A先生争取到了逃亡的间隙。

“啐，该死。”

面容阴狠的崔主管，吐出一口眼圈，狠狠地咒骂着监控里无能的下属。

“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真是劣种人，直接回收都是在浪费星网的能量。”

那双高跷着的皮鞋，又被一片淡淡的白雾冲淡了漆亮。

基地的安全室除了看似闲在的主管，还有三个和他交叉权限的同事。

他们都在各自在工位上做着自己的事情。

有登录星网清点自己资产的，有为各种简报做小抄的，还有做下不可描述之事的，就是除了他们应该关注的抓捕要犯的本职和应该遵守的严格规定之外，他们什么都干。

这就是首都星陷落之后，联邦文官们惯常的风气。

首都星的毁灭不仅带走了三大序列的执行官们，还导致星网十八个核心枢纽中的五个，五十七个次级枢纽的二十个，一起殉难了。

本是作为临时过渡的联邦政体，一经运转反而如同腐朽了三百年一样，吱吱呀呀地以缓慢且令人担忧的姿态，坚定走了下去，无视任何险阻，也不接受任何劝告。

星网强大的积累，即使只剩下十三个核心枢纽，三十七个次级枢纽，也能完美地运行着文明的疆域，并不断扩张。三大序列的覆灭，更让被压制的次等官们释放出了难以想象的糜烂。

作为次等种族的世代相继的星际官员，崔主管在得知首都星带着三大序列灭亡的那一刻，就蔓延出了无尽的野心，他比任何星域的在地官和土著官都更知道星网的强大，知道它庞大的资源。

在首都星陷落后的叛乱里，他也是清理残余序列官的积极参与者之一。

因为血战的功绩，崔列夫才捞到了新组建的远征军的一个肥缺，在AL33原始星担任前哨基地的主管，等到原始兵开垦完成之后，他就将是这个即将被星网命名的原始星的总督，能拥有自己的行署和军队。

这是次等官们颠覆三大序列统治后攫取到的最大蛋糕。

自有星网以来，还从没有任何人敢于如此公然挑衅，哪怕是在一颗原始星，自立为王。

一眼可及的美好，已经陶醉了一切联邦官员。

依靠星网无所不入的控制，次等种族能源源不断地抽取原始星的资源，为自己开疆拓土，同时脱离出星网的控制，真正的享受这一切。

联邦政体依然有等级尊卑，争权夺利，但是盛大的前景让一切次等种族成为了星网的神，无情地支配着原始种族，等到次等官们彻底篡取星网的权限，一切的规则都将改变，次等种族终将成为真正的被宇宙法则记录下的神族，而永无休止的内耗终将只会把原始种族推向深渊，无伤大雅。

即使所谓的高贵神族，只是一群怠落平常，穷极无趣的腐败生灵。

崔主管在安全室内打着哈欠的功夫，士兵们已经冲进了圈外的密林里。

星网的约束和升官发财的期许，鼓动着这些原始兵，尽可能地搜寻着要犯。

这帮平时游迹于原始星域，不受星网关注的宇宙开发公司，随着次等官们篡权后主导的扩张，逐渐暴露踪影，引起了文明远征军的注视。

这种只在星网留下零星记录的三流公司，在三大序列做主导的时候，自然只是不打眼的边角料，可现在，次等种族还没有完全掌握星网，原始星是大家可以血腥争夺的私产，这些抢食的外人自然是远征军优先消灭的对象。

随着剿杀的深入，这些宇宙开发公司也越来越给次等官们“惊喜”。

一群危险分子，折损掉不少联邦人手之后，前线的次等官们都达成了共识，既然能慢慢等待别人替自己开垦地盘，何必要冒险堵上将来触手可得的财富和自由。

正好也能将这作为收买原始兵的手段，让他们在搏杀中驯化成自己的奴仆，不更省却多少心思。

星网的能源现在宝贵的很，不是急事，即使是次等官也舍不得长时间张开心灵网络，控制人口，保证安全。

远征原始星的各位，更是只能依靠最基本的援助，星网介入的越深入，万一形成自发收录，那这经营许久的私产可就泡汤了。

不然的话，围绕着文明星的抢夺，这腐朽脆弱的联邦体制，早在次等种族内战中被摧枯拉朽了。

三大序列即使完蛋了，他们构建的星网，也不是一般的难缠，不然也不至于引得次等官们的垂涎和野望。

“嗤！”

A先生拔掉自己身上的一根导管。

他身上又报废了一个能量储存装置。

他此刻正悄悄地躲在地缝下的一个岩洞里。

星际穿越的高辐射摧毁了他的净化之心，落地后必须依靠装置进行能量转化，梳理身体。

也正是这种情况才取信了他们，让自己顺利地逃出了基地，最后成为机密的保有者。

不管是冒死坚持工作，还是必须依靠他们获取能量装置，显然自己已经有了充足的“担保”，可以成为令人放心的“伙伴”。

只是现在的情况可不好。

那帮疯子死在了基地里，同时追兵也能追出来了。

自己倒霉催的正赶上星网的高辐射封锁，身体出了问题，必须要找点其他的常规方式偷渡了，不然又扫上一次，非得死在太空。

柯蒂人的七大王城是最便捷的偷渡渠道，远征军开到，一堆做灰色生意的星际商人闻风而至，原始人抵抗的越顽强，对后路自然也越在意，星际商人才能在远征军开垦完成之前有赚头。

都是些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赚命的主儿，那里绝对有自己需要的“高级”飞船，不一定配置好，但绝对能甩开远征军的追踪。

只要能冲到柯蒂人的势力范围，自己就暂时安全了。

A先生逃得很顽强，但这反而引来了危险。

基地已经将他定位为研究员级别的要犯。

能被这么保护，还能这么久躲避抓捕，原始兵的怀疑总是直接的。

他们也有这种程度的权限。

追杀升级了，能调动的人手和资源自然也越好。

A先生逃得越快，旅途也就越危险了。

星网制造的模糊感应器可不是好惹的，双方遭遇是迟早的，A先生不得不出手摆脱来敌，这就更消耗能量装置。如果不能尽快得到补充，恐怕他首先就要死于虚弱和并发症。

“呜！”

是原始兵的侦察机掠过的声音。

利用地形和仿星网屏障，A先生能很好的掩藏起来。

可危险已经逼近眉睫了。

空中侦察机的赶到，说明陆地侦察机很快就要覆盖到这里，这种能不断增殖的低智慧探测器，是次等种族为替代星网，开发出的廉价助手，随着扩张开始，更是成为一种被推上主流的开发方向。

被很多失去家园的原始种族称为死神镰刀上的一点尖光。

次等种族用这种廉价的机器人网络代替星网，构建起了一个他们能支控得起的信息收集系统。在远征军里，有“前哨的前哨”的美名。

A先生可一点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他们没有感情，只会搜集一切他们能搜集到的信息，与空中侦察机一起，构成双重监测系统。A先生不怕空中侦察机更精密的监测，但阻止不了陆地侦察机用笨方法探查出的信息比对结果。

只要碰上，铁定暴露。

他又得赶紧跑路了。

用废弃的能量储存装置做了一个小小的引爆雷。

A先生开始挖地道逃跑。

在刚刚的休整里，他监测到地底有一些他感兴趣的反应。

在这逃亡路上，任何有意思的东西，都有可能是自己逃生的希望。

他决定随着感觉走。

趁着空中侦察机过了，陆地侦察机还没来的空挡，他要在地底冒险一试。

挖到一截，他隐隐感到地道的微颤。

这是他的埋伏发动了。

爆炸造成的污染，能形成一片小小的干扰带，让侦察失灵。

但冲击波也为它们探入地道扫除了障碍。

他得抓紧了。

硬比心肠的爪子挖得更起劲了。

另一边的士兵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分出一支小队打扫。

A先生潜入基地前，设计好了逃跑路线，沿途做了不知多少布置，不算很好，但足够迷惑。

“呸！妈的，这次不要是冒的。不然等我抓到他，非把他折磨得就像是星墟里的摩多罗星人一样，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领头的一个士兵边赶路边冲天骂骂咧咧，漂浮在半空的触须肆意扭曲着形体，分泌出代表愤怒的紫色溶液。

跟他挨得最近的一个士兵，嘴角的侧翼张开，发出嗡嗡的安慰声：“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些研究员不是好对付的。菲力克大人在征战拉尔拜多尔星域时，据说就被他们偷袭伤重了。不碰上，反而是好事。你母亲的事，我们还可以再想想办法······”

军功在任何时代，都是文明赦免罪人的手段。

领头的士兵心有不甘，却也知道相隔稍远的战友们各有鬼胎。

星网的指令越来越弱，原始兵们已经暗潮涌动。

他的种族特性，让他不会死去，却能一步一步降低智慧程度，等到那个时候，谁知道旁边那个嘴角长侧翼的家伙会不会一口将自己吞掉。

他装作被说服的样子，不再愤怒，暗地里却隐隐猜忌了起来。

队伍后，一直释放精神感知的士兵，全程目睹了又一场滑稽戏。

却更加感到悲哀。

他的种群已经被击散了，除了星网，无从依靠。

眼看着愚蠢在星民中蔓延，却什么也不能做。

一颗野心的种子，深深埋在了他最癫狂的想法中。

如果有一天，星网真的解体了，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他的本钱。

一股一股的精神毒素随着他感知的范围不断渗入。

在远离星网的原始星，受过星网能量改造的星民们，很少受到土著的伤害，却忘了他们原始种族的本能。

星网的积威，让人忽略了超体类生物的威胁。

仿佛强大如神的星网，是每个人身体的一部分，总会抵消掉不符合协议的一切。

原始种族们，总是不如次等官，敏感，多疑。

A先生咬牙，将衔在嘴边的小玻璃瓶啮碎，一点点泛着绿光的紫色溶液霎时沾湿了嘴唇。随着药液的渗入，他的皮肤渐渐变得银灰厚绷，根根血丝潜绕着躯体，连通着发散荧光的斑点。在淡淡的光耀下，A先生就像一只顺滑皮实的蜥蜴，迅猛攀爬。

他雇来的地底特纳人，正帮他开着地路，最奇妙的是，他们一边走，一边将后路堵上，就好像土层从来没破开一样。

这就是特纳人的天赋，配合上A先生的信息屏障，足以让他们避开大部分的追杀。

在星际商人来到后，他们也是最先进行合作的本地种族。

靠着所谓公开的秘密，在前往星海之前，特纳人就攒下了发家的第一桶金。

A先生呵哧呵哧，下意识地张合着嘴，尽管不能呼吸，但狭窄的空间总会引起人的下意识反应。

在紧张的爬窜中，能有这样无害的小动作放松一下精神实在是一种幸运。

A先生一行人在地底疯狂逃窜的时候，地面上迎来一场杀戮。

已经被炸开的地缝，散飞着侦察机的残骸，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断肢。

比较惹眼的是一只像章鱼与魔鬼鱼的杂交体。

此刻正摊在地面上，喷射着芥绿的汁液。

一头嘴角张着侧翼，鳞甲之间长满杂毛的无角鹿兽躺在了毒液里，生死不知。

在他们之外，基地的士兵正相互交着火。

空中侦察机远远地记录着一切，为安全室传回信息。

偶尔的磁射扫过，当即报废一架，引得安全室内大骂。

只是此时的安全室内也不安全。

崔主管锃亮的皮鞋再也不能跷在监控台上了。

更准确的说，除了那颗不能叼烟的脑袋，崔主管这次的家底都赔个干净了。

入职不到两个月的小k发起了叛乱，崔主管是第一个被干掉的。

要不是安全员协议，恐怕他这辈子只能用虚拟意识在星网里耗度时间了。

此刻他也只能依靠机器传音怒骂小k的叛逆和同事的愚蠢。

在安全屋之外，原始兵们也陷入了分裂。

谁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AL33彻底屏蔽了星网，同时瘫痪了星网在地运行的一切协议。

首先发现这一点的是，安全室内的秘钥，他正在违规呼应星网清点自己的资产，星网一断，他立刻就发现了。于是在崔主管之后，他是第二个被干掉的。

其次就是超体类士兵，他们对心灵约束最为敏感。

几乎就在同时，所有的超体类士兵都选择了造反。

精神毒素之下，士兵们立刻开始了内斗。

基地内外血尸遍野。

A先生拔回了插在地底特纳人身上的刀。

蓝色的血珠滚落在地上，渗入了土缝。

柯蒂人的七大王城之一，就在自己的面前。

此刻的城内也爆发了骚乱。

星际商人为了避险，并没有将飞船开进星球，这下都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如果不是装备精良，恐怕已经被突然暴动的柯蒂人祭天了。

A先生眯起了眼，注视着这轰轰烈烈的暴动场面。

他手中的刀刃飞舞，一送一出，又带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隐藏幕后的商人走了出来，显出身形。

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柯蒂人仆从，脸色有点难看。

这是他笼络的上等杀手，不惜动用了星网的高级货帮他体质升级，没想到还没走出AL33，就折了。

“开个价吧。”

商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呲的一声，他的脑袋飞起，神奇的是他并没有死，甚至在脑袋离开的一刻，还发出了惊呼。

“你认出了我。”A先生只是平淡地叙述着事实。

没有了脑袋的商人也沉默的应答着。

A先生突然抬起左手，一颗流星飞弹正中丛林中蛰伏的黑豹。

商人带着恐惧的声音响起：“你杀了他，大家都活不成。放了他，放了他。我可以给你蓝星商会今年三成的收益。我还可以介绍你去星猎团，那可是肥差，你要遮掩身份，那最好不过了。”

黑豹流着绚丽的紫蓝荧光的血，把一身黑曜石般质感的皮毛映衬得更加神秘。

他被打伤了前腿，但还能行动。

一步一步拖沓出来，那双冷漠的眼睛，盯着A先生就像盯着一块腐肉。

A先生则是微微颔首：“久违了，乸亚总督。您的光彩真如初见时动人。”

黑豹只是发出一些嘈杂的喉音，并不应答。

不管是预言的精准，还是出乎意料的武力，都让他觉得不满。

若不是他在基地安插的眼线向他确保了情况的紧急。

他宁愿自爆这具分身，也不会容忍眼前无礼的举动。

A先生并不在意，他早习惯贪婪的联邦官员，金玉其外的作风。

现实的利益摆在眼前，任何意外都不会发生。

打断了商人献媚的表演。

A先生开口道：“我们之前没有达成正式的约定，现在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正式谈下来对大家都有好处，我只要你们手里那个东西，宇宙开发公司要抢的就在这，我也可以给你们。我对你们的争权夺利不感兴趣，不过我要提醒你，崔列夫还没死，只要有足够的修复剂和星网能量，他立刻就能恢复。现在安全室只是被暂时拖住，只要他不惜违反安全员协议，他随时能调人平叛，到时候基地又会回到他的手里。星网的暂时封闭是吓不住他的，这你知道。想要解决他，就看你现在的意思了。”

黑豹听完，没有多少犹豫，就在A先生调出的文档签上了自己的血印，并且催促商人上前副署，留下认证。

对AL33，他是志在必得。

这些活跃在七大王城的星际商人有不少都是他的势力。

等到他拉拢的柯蒂人把其他人宰了，他再把崔列夫干掉，根据星网协议，他可以召集柯蒂人和星际商人会议，共同申请将AL33的保护权赋予自己。这样根据自己总督的权限，他可以将AL33视作自治领。他可不相信连三大序列都不一定撼动的了的星网，次级星上的那些疯子就能篡夺了。实打实的按照星网的规矩办事，只要自己激活星核协议，星网的力量就能延申过来，到时候即使他们想反咬一口，自己在星网庇护下，也能安然无恙。

好处可是实打实的捞在碗里了。

开垦AL33后，多给上面送几份，事情自然就抹掉了。在星网覆盖下，难道那些次等官还有心思找一个边缘官员的麻烦。

A先生看着两人签下了星网的协议，不由得心下一松。

不说他们是守序派，就是星网的束缚，也能强制保障双方的诚信。

自己拼命谋划的事情，终于落袋为安了。

用AL33的星核密码交换到了乸亚号星舰机密实验室的通行证，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毫不关心黑豹要怎么去清理自己昔日的老战友老同事。

七大王城明面上的偷渡渠道现在都被清理了，可他是A先生，总会有办法的。

黑豹也不在意自己偷偷设下的圈套，没能让人钻进去，或许打一开始，他就没相信过那人。

他也果然有其他手段能够逃离。

可惜他没机会满足这点好奇了。

摇了摇尾巴，他打算愉快地带着少了一个脑袋的下属，去拜访拜访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被A先生削落的金刚级收纳箱不正适合做这只有一颗脑袋大小的老朋友的见面礼吗。

遥远的乸亚号星舰，一座秘密的实验里，一个病弱苍白的少年正躺在支架床上，如同沉睡的苹果。

隔着三层防护玻璃屋，研究员们紧张地观察着仪器上各种数据的流变。

这些优越的次等种族，甚至有人紧张到不自觉恢复了种族习性，眼瞳分裂，外甲张开。

而被严阵以待的少年则静静沉睡着，始终看不到苏醒的迹象。

他就那么沉睡着，仿佛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