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北老家回来一个多月后,我们这届学生就下乡了。下乡的地点在榆中县高崖公社,距兰空大院约六十公里。下乡之初,生产队规定,知青每月可以请假回家一天。除了偶尔能搭乘部队来的便车外,回家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从金家村站上车到夏官营站下车,单程票价五毛钱。
开始我们都规规矩矩的买票乘车,后来回家的次数多了,有时听说大院晚上有电影也会临时跑回去,看完电影再坐夜车回来,每次来回一块钱的车票对我们知青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于是由个别人的逃票演化为集体逃票。没有车票,在夏官营站很容易混上车,半夜里在金家村下车也不用检票,让人担心的只有车上查票。由于乘车时间较短,途中只经停许家台、王家湾、甘草店三个小站就该下车了,所以我前几次都侥幸的成功了。有一晚看电影《斯特凡大公》回来,我们正坐在车上议论着电影剧情,突然有人喊前面开始查票了。周围几个动作快的顿时无了踪影,只剩下我和寿爷。寿爷说咱们不能往后跑,要迎着查票的冲过去,万一被逮住,就说自己是知青,一般列车长列车员都有孩子在农村,他们会同情咱们的。我俩一起往前走,正好撞上验票的车长,寿爷一猫腰钻了过去,我却被拽了回来。我小声说一句我是知青,列车长大声道,甭管你是干什么的,没票就赶紧补票。无奈之下,我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列车长一把拿了过去,写张车票递给我说,从兰州站补起,正好两块钱。下车后大家开玩笑说,正好这个列车长没孩子下乡。从那以后,我想当列车员的愿望更强烈了,我想若我当了车长,一定会对知青网开一面的。
许多男知青还扒货车回家,我只有一次扒车的经历。那天我和国鹰顺着铁路往上走,趁着一列货车爬坡慢行的机会爬了上去。上车还算顺利,但怎么下车呢?国鹰说火车到夏官营都要停车给机车加水,咱们正好下车。车到夏官营站,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国鹰看了看信号灯说,糟了,火车要慢速通过,赶紧跳车,说完先把我的书包扔了下去。我顺着车厢外的扶梯下了两三级,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踉跄地往前跑两步后一个大马趴摔到了路基上,两个手掌都擦破了皮。这时候火车停了下来,国鹰下车后淡淡的说一句,看错道岔了。
1977年春节过后,孟杭、张冀平、赵英、刘凯明四位在外地下乡的同学准备返乡,我和杨大庆提前去了兰州,大庆在兰空第二招待所弄到十张六十六次列车的硬座号。列车从兰州站开出后,没座位的人很多,我们俩人根本占不住十个座位,只好不断收缩战线,两个人加上两件大衣勉强地占住了六个座。车到夏官营后,我俩招呼他们赶紧上车,他们四个却在站台与送行的人一一告别,待他们上车之后,站台上已给出了开车信号,我又一次从车窗中跳了下去。
大学四年,我五次往返于兰州至大连之间。从夏官营到大连,不算在北京的中转用时,单是在火车上的时长就达五十六个小时。大学放假前火车站会去学校售票,一般都有座位,在北京中转则需排队签字。所谓签字,就是给中转车票上贴个座号。中转当天的列车一般都没座号了,第二天的列车有无座号也不一定。若想早点回家,就得签个无座号上车。这时候你要先买张站台票,想法提前检票进站,待列车刚打开门时抢先上去,占一个100号以后的座位。据说101号至108号八个座都留岀来不出售。我用过两次,都很幸运。
开车有了座位,心就安定了。可以看风景,可以吃盒饭,也可以和身边的旅客聊天侃大山。头一年回家时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老哥,车刚驶离北京站就打开一个油纸包,里边是一只烧鸡。聊天中我知道老哥姓彭,去西宁出差,好像是去搞什么外调的。车到河南郑州时,他又去站台上买只烧鸡上来,还让我一起吃。我哪好意思啊。找个借口跑到车门处站着,看到他把烧鸡吃完才回来。老哥说道,你太客气了。我这次出差没买卧铺,给单位省了不少钱,我也多得了不少出差补助,能买好几只烧鸡呢。
回到家,我把乘车的经历说与了爸爸妈妈。返校时,爸爸给我带足了三个月的生活费,虽然不足百元,妈妈还是在我的棉袄里侧缝了个口袋,装好钱后又用两个别针别上。上火车前,妈妈又给了我五块钱,说馋了就自己买只烧鸡吃。那五块钱我一直攥在手里,每个大站都到站台溜达一圈,直到大连也没出手。只是在河南偃师站买了三个红皮鸡蛋。那蛋壳被染成粉红色,好看又好吃,三个鸡蛋要价两毛钱。
第二年寒假,我提前写信约定在石家庄农机厂工作的孟杭一起回夏官营。孟杭上车后,我们先是四个人挤三个座,后来他也找到了座。西安站下车的人多,我们俩有了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靠窗的位置真好,白天可以看光景,晚上可以多种姿式睡觉,那就是火车硬座中的天花板。车到宝鸡时,孟杭也去站台转一圈,捧了一个油纸包回来,哇,烧鸡!我惊呼一声,你真是孟地主。孟杭他还算不上地主,只是一个挣工资的人。孟杭退休后许多同学称其地主,我知道那与当年那只烧鸡毫无关系。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在火车上吃烧鸡,孟杭请客。此前几年,人生第一次喝啤酒,也是孟杭请客。这两个第一次,我都记在了日记本上。
参加工作后,也经常乘火车出差,但像以前那样连续乘车几十个小时的情况没有了。既便是回兰州探亲,为了赶时间,也是先飞到西安再换乘火车。2006年,为了考察城市规划展览馆的建设,我和王斌、何斌两位同事一起去北京、上海、南京。行前我提出要求,全程坐火车。第一站到北京,去老前门火车站看北京馆。第二站到上海,去人民广场看上海馆。第三站到南京,吴翔同学来酒店看我,我们一起吃饭时,吴翔好奇的问你们都喜欢坐火车么。两个小伙伴趁机插言道,咱们乘飞机回大连吧,坐火车太费时了。
后来我坐过火车去牡丹江,看雪乡。去海拉尔,看草原,从乌鲁木齐坐到伊犁。再后来,高铁渐渐取代了绿皮车,上车没大行李了,车上人少了,座椅也舒适了。早年大连进北京需十九个小时,现在四个多小时就到了。但坐车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以前坐火车人多拥挤也热闹,周围的人很快就熟悉了,唠几站地就知道对方的底细,聊个半宿就可能成为朋友。如今坐高铁,上车下车几个小时,你可能与邻座没有一句交流,宽敞的空间全被戒备占满了。
挺怀念以前那些扛行李挤火车的日子,怀念车上的盒饭、站台上的烧鸡和河南偃师一带的红皮鸡蛋。那时的我们好年轻,年轻真好。
周小兵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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